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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愛朗讀--The Reader

朗读者/为爱朗读(台)/读爱(港)

7.6 / 260,088人    124分鐘

導演: 史帝芬戴爾卓
編劇: 徐林克 大衛海爾
演員: 凱特溫絲蕾 雷夫范恩斯 阿歷珊翠瑪莉亞羅娜 珍納特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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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aflet

2009-02-08 00:16:33

Profile Hanna Schmitz V3.0:荒謬和尊嚴凝於一身的女人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很小的時候我應該就在《讀者》之類的雜誌上看到過這個故事,關於一個寧願服刑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文盲的納粹女看守。這麼多年了,那種荒謬和不可理喻的感覺在記憶中依然清晰。我得承認我一直想看這部片子就是想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在重刑和承認一個簡單的事實面前她的天平會如此荒唐的倒置?

帶著這種眼光,註定我看到的不是一部愛情片。

簡單的列一下Hanna Schmitz的「年表」
1)1944~1945納粹某集中營看守,並令犯人為她朗讀。因「忠於職守」不願打開大門而使300人被困燒死於失火的教堂
2)1950年代與十五歲的少年Michael發生了不倫之戀,並令少年為她朗讀;後不辭而別
3)1960年代因火災倖存者的一本書的提到的細節而受到審判,但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曾參與的工作是對他人犯下的罪,並因恥於承認自己是文盲這一基本事實而承擔了本不該由她完全承擔的罪名被判處終身監禁。
4)1980年代,在獄中依靠Michael寄來的朗讀磁帶學會了簡單閱讀和寫字。在被監獄釋放前自殺死亡,並要求把自己的一點遺產交予集中營的倖存者處置。

這個女人身上有幾重荒謬,第一重是戰後二十年她一直認為自己「非罪」。法庭審判是電影的重頭戲,頗有幾分驚心動魄的味道,她是如此理直氣壯於她只是在做一份「工作」,她要盡忠職守,不能讓犯人逃掉。這個情景如此地讓人感到熟悉,它讓人很自然的聯想到另一個漢娜——漢娜阿倫特所描述的場景《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和那個著名的概念「庸人之惡」(banality of evil)。在這個意義上,Hanna Schmitz 是艾希曼的同類項,他們是納粹治下的普通人,可能對政治不感興趣,也沒有反猶傾向,他們只是為一份工作而充當了納粹機器的一環,他們基本上是環境的產物,對政治和現實既沒有判斷力也極度不感興趣,充分地「無辜」。從政治的角度上說,她是個「無意識」的人,所謂的moral illiteracy,即使有同情心也被制度和法規壓抑了,是一些麻木而毫無知覺的人。

而與其他的幾個女看守顯著不同地是,戰後這麼多年過去了,因為徹底的文盲和缺乏與社會溝通的渠道(沒有任何的親朋好友),她的意識還停留在德國戰敗以前,完全沒有「與時俱進」,所以在她驚世駭俗地真實,說的都是實話,卻如此地不合時宜。這都是因為她文盲!她對政治的免疫力才會如此之強,從納粹時期到二戰以後。

這是她在公共生活中身處的社會角色。她在私人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則更「奇特」了。

她和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保持肉體關係,卻在少年為她朗讀小說中的色情段落時認為那些情節「disgusting」(噁心的),少年「should be ashamed.」(應該感到羞恥);她不願意少年干擾到她的職業角色,雖然少年向她傾述了愛情,她還是毅然決然地不辭而別;另一方面她又奇異地熱愛著書中的故事,喜歡聽別人為她朗讀;除了與少年那段短暫的affair(韻事),她幾乎和其他人沒有任何社會關係,原子般孤立地生活著。


她的"意識"與她的真實生活是如此的矛盾。她早已習慣了掩蓋自己的真實生活——從「文盲」這個事實到與少年發生關係,她統統把它們變成秘密,不僅守口如瓶,甚至從內心裡否認它們的存在,從而維持一種她所認為的尊嚴。與這種表面的尊嚴相對應,她亦維繫著一種奇異的恥感(為情色描寫感到羞恥,為自己是文盲感到羞恥)。對自己真實生活的否定和迴避決定了她過著一種孤立無援的生活,沒有長期的伴侶、沒有什麼朋友和社交,於是乎她走向了真實生活的背面,她逃逸到故事裡,逃逸到別人的生活里——這也恰恰是聽他人閱讀對她如此重要的原因。在別人的故事裡她感情充沛,甚至充滿同情(還記得她躺在少年懷裡哭泣那個有些滑稽的鏡頭吧);在現實生活中她則冷酷無情,一點都不「酸的饅頭(sentimental)」(對少年和集中營裡的「犯人」都如此)。這種反差反射的正是她對自己的生活的冷漠,在獄中與當年的少年見面時,她說自己在審判以前從未想過自己的過去,並說「It doesn't matter what I feel ,It doesn't matter what I think.」,這兩句話雖有具體的語境,但不妨當作她概括一生的表白:「我」的所思和感受是不重要的。「我」是不重要的。

正是基於自己是無所謂的、不重要的心態,她才做出了那個匪夷所思的選擇,為了保衛秘密放棄自由。

「我」雖然不重要,但假像(自我幻象)卻很重要,它已成為Hanna Schmitz「自我」中最不能捨去的那一部份。(「心理的現實即個體的直接現實。」)

在長期的偽飾中,她的自我投射已經是不真實的了,她意識到的那個自己是已經經過謊言打扮過的樣子,即她希望展示給別人的樣子。所以她義正詞嚴的指責少年朗讀的情色描寫太齷齪,倒不是因為她虛偽、矯情,而是因為她把和少年發生關係這回事打包壓縮成一個秘密,排斥在她的自我意識之外了。她本人在自我意識里建立的自己的形象和正在和少年發生不倫之戀的這個人是兩回事。同樣情況的還有她是文盲這回事,也是她極力抗拒不願承認的某種真實。

自欺欺人,莫此為甚。把謊言當作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年深日久,這件衣服嵌入皮膚,成為自己的一部份,於是剝離這件衣服就成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她不是拒絕向法庭承認自己是文盲,而是拒絕向自己承認她不是自己認為的那個人!

Criminal minds里有一句箴言:秘密如此之深,秘密如此黑暗,這就是秘密的本質。人居然可以愚昧和黑暗到如此地步,她不僅對待別人沒有人性,甚至可以埋葬自己。從某種意義上說,並非「他人是地獄」,而是自我即地獄,自我即囚籠。非常不幸的是,某些人一生都沒有從自我的地獄中走將出來,他們向世界關上了自己的心門,如此不安卻如此執拗。


在片子的末尾,那個老去的少年帶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女兒來到Hanna的墓地,向女兒講述這段苦澀難言的往事。這個結尾是一種真正的慈悲。少年終歸沒有重蹈Hanna的覆轍,謝天謝地,這段攪擾的他半生惴惴不安的故事,沒有被他帶到墳墓。他向他深愛的女兒傾述,他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當秘密被分擔,當秘密被傾述,甚至為所愛的人理解,這是一次偉大的自我救贖,甚至是一種儀式。籍由這次傾述,秘密才能真正成為往事。

讓過去的都過去,未來才會到來,不是嗎?

ps:這篇文是數日前我在返程的火車上點滴所思於昨日結文而成,當時在火車上一直在想這部電影,它對我而言是如此的晦澀、又這樣苦澀,讓人感到壓抑和不安。它基本上排除了不經思考而理解的可能。這樣一部晦澀的電影實在不看好它在奧斯卡上的表現啊~不過希望Kate有戲
2009.2.7

(根據跟貼的提問補充了一點)
最後,她為什麼要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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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anna 有她極其天真的一面,這可能是因為她的「不問世事」,一味沉溺在故事裡,我覺得她是期望出獄後和Michael繼續一種「關係」的,她說「I prefer being read to.」她更希望別人念給她聽(而非Michael安排的去圖書館看書)。這裡的別人當然指的是Michael。
  
  而此時的Michael早已不是當年一無所知的少年,二十年來,他的內心背負著沉重的不安甚至是痛苦,他面臨著作為二戰後一代人怎麼看待上一代人的罪與罰的問題,而他本人也因跟Hanna的關係而被捲入這種罪惡感中。
  
  可以說,在他對女兒吐露這段往事之前,他其實並不知道怎麼面對Hanna。
  
  從情感上他需要去和Hanna建立某種「聯繫」來緩解他內心的某種緊張和衝突,他讀書給她聽,儘可能的善待她;但從理智上,他意識到兩人之間的隔閡,(不是年齡上的)而是怎麼看待歷史的問題。Michael作為一個有良知的律師(似乎還是猶太裔?),這一點非常折磨他,所以他對Hanna一直 「欲拒還迎」,不願意和她有實質性的交流。在監獄裡見到Hanna之後,他問她:Have you spent a lot of time thinking about the past?他十分關心的問題是她有沒有懺悔。這一點對他是很重要的。
  
  可Hanna給出的答案顯然不是他需要的。看監獄裡那場戲就可以明顯的感覺出來,兩人之間的隔閡是如此之深,再不像當年那樣簡單和親密。
  
  這一點作為當事人的Hanna當然感受到的更多。我前文說到Hanna是一個不願意面對自己的人,但她卻是一個非常決絕的人,這種人其實是不需要別人憐憫的。一旦她感受到的Michael不是她期望中的樣子,她就斷了念頭;一旦她決定承擔,那就什麼也擋不住她——當年在法庭上那麼重的罪她都認下了,死亡對此刻的她並不是什麼難以承擔的事——這又回到來我在主貼里說的,Hanna其實不在乎自己。一個人如果沒有在乎的東西,也不在乎她自己的時候,真正了無牽掛,她就可以非常決絕。她的自殺應是情理當中的。
2009.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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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Profile Hanna Schmitz:一個自欺欺人者的非典型自我毀滅歷程V2.0」修改為現在版本

這段時間又看了一些別人對《朗讀者》的評論,自己在一定程度上也在不斷調整看待Hanna的眼光。譬如kate winslet另一部力作《little children》的原著作者TOM PERROTTA這樣評價Hanna,他說:
…at times, the movie comes perilously close to offering an implicit excuse for her crimes and for the crimes of other ordinary Germans who were just following orders — Hanna herself refuses any kind of absolution. The intellectual awakening she undergoes in prison — portrayed by Winslet as a kind of quiet ecstasy — only deepens her awareness of her own guilt. She grows old before our eyes, a woman who understands all too well that she is beyond forgiveness.
這段話引我深思,Hanna追求的尊嚴原先在我看來是投射在虛幻的東西上的一種情感,可無論如何這種尊嚴——她願意為自己保留到最後的東西——依然在她身上發酵,她畢竟是如此不肯苟且的一個人。她最後的表白「It doesn't matter what I feel ,It doesn't matter what I think.The dead were still dead」從另一個層面上又不妨理解為她拒絕廉價的懺悔和寬恕。不管出幹什麼樣的理由,在那些和她一同作惡的人中,她是唯一一個道出歷史真實並做出足夠承擔的人。她的一系列非實用主義的選擇,她那份奇異的羞恥感,是否也折射了她不願意自己垮下去,要正身直立於人群之中的那種卑微卻不容小覷的願望?這種願望仍有可能是一個好的起點,就如同崔衛平老師在http://www.cuiweiping.net/blogs/cuiweiping/archives/133416.aspx中提出的問題:

「漢娜的這份尊嚴感,一個罪人身上的這份要求,是否可以看作這個民族在滔滔惡名之下,試圖重新找回自己的尊嚴與體面?試圖建立和恢復自己的那份不可侵犯的感覺以及榮譽感?正是這個東西,才成了戰後德國人重建自身和家園的動力?漢娜珍視和維護自己的形象,年輕人幫她一道努力,也就是說,年輕人在參與承擔漢娜的罪責、繼承歷史負擔的同時,也在試圖保護那上一代人身上需要保護的那些東西?這些東西將戰前與戰後的德國聯繫了起來,將它們視為一個整體?」

這些無不引人深思。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一個人有秘密,還有她想捍衛的東西,她還如此在意別人怎樣看待自己,那她就一定不是無可救藥的人,她的精神是有一個生長的起點的。
20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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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更新:

 謝謝大家對這篇影評的喜愛,由於看片的時間已經相隔月餘,我不再回答相關問題了。對這部片子有進一步疑問和興趣的豆友,推薦你們閱讀原著。這部片子我雖很喜愛,卻覺得有些不完美的地方,僅打了四星;但原著是五星級的作品,我剛剛讀完,受益匪淺,嚴重推薦。
    
 PS:剛剛在某網站娛樂版溜躂,無意間發現這篇影評居然一家不知哪裡的山寨報紙《新快報》拿去填充版面,惡寒ing……現在辦報紙這麼容易嗎?豆瓣算是成了人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免費稿庫了。試問豆瓣你應不應該遵守承諾保護用戶的合法權利呢?
    
 那哪能啊~誰不曉得豆瓣的聰明才智全都用在怎麼對用戶"圍追堵截"上來了。

  現在在豆瓣碼字的人真是孫子啊,不僅動不動被刪評論、刪貼、封ID搞得雞犬不寧,還要為山寨報紙提供免費稿源——
    
 你們馬勒戈壁的世界真是——雷——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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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斯妥也夫斯基《地下室手記》中明確表達了對於人的理性能力的懷疑--即使是對人們有益的事情他們也未必去做。--"是誰第一個聲明,是誰第一個宣告,說人們只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利益,所以才做壞事的;又說如果給他以啟蒙,讓他看到真正的、正常的利益,那麼他便停止幹壞事,便會立即成為善良的和高尚的人……請問:在所有這幾千年內,到底哪個時候曾有人只憑本身的利益而行動的?無數事實表明,人們明明知道,也就是說,完全懂得自己的真正利益所在,卻把它們置之腦後,反而奔上另一條道路去冒險、去碰運氣,既沒有人也沒有東西強迫他們這樣做,卻彷彿正是因為不願走指明的道路而頑固地、任性地去闖另一條艱難的、愚蠢的、幾乎是暗中摸索的道路。對這些事實又該怎麼解釋呢。可見這種固執和任性的確對他們比一切利益更加愉快……利益!什麼是利益?你們能不能完全正確地負責肯定說,人的利益究竟是什麼?人的利益有時不僅可能、而且甚至還應當在有的情況下為的正是寧願希望壞的而不願希望有利的,假如碰到這種情況,那該怎麼樣?但假如是這樣的話,假如只可能有這種情況,那麼一切規律就將化為烏有。……"
  "……你們瞧,先生們,理性是個好東西,這用不著爭辯,但理性終究不過是理性,它只能滿足人的理智能力,但意願卻是整個生活的表現,即整個人的生活連同理性、連同一切內心的騷動的表現。雖然我們的生活在這種表現里常常表現得很糟糕,但它畢竟總還是生活,而不單純是開開平方而已。譬如拿我來說,我完全自然地想為我滿足我的全部生活能力而生活,可並不是為了僅僅滿足我的理性能力,即我的生活能力的一個二十分之一。理性能知道什麼呢?理性只能知道它所能知道的東西,(有的東西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這雖然並不令人欣慰,但為什麼不把它說出來呢?)而人的本性是儘其所有,充分地活動的,有意識也罷,無意識也罷,即便是說謊。但畢竟是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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