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我的電影品味啟蒙甚晚，雖然從小到大看了很多電影，但是只知道看沒有審美體會，除了蒂姆•伯頓的電影之外，只對三池崇史的CULT風格，感到異樣的溫情。兩者都是B級片導演中的翹楚，他們倆在電影敘事和畫面表現力上讓我不僅不覺得特異、疏冷，反而像犢獸聞得同類氣味，雖蒙昧卻亦足以安頓其心。
所以很早以前看《天才雷普利》的時候也是走馬觀花，如此優秀的電影卻被我囫圇吞棗，實在是焚琴煮鶴。不過好在最近又把這部電影重拾起來觀看，對人性的剖析讓我有了更直觀也更深刻的體會。
關於criminal mastermind題材的電影，我只看過《逍遙法外》和《天才雷普利》兩部，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出發，兩者雖然犯罪初衷截然不同，但手段基礎一致，即運用與生俱來的高智商。
孟子認為人皆有「惻隱」、「羞惡」、「是非」之心，有些人之所以幹壞事，是因為受環境的影響。也就晏子所謂的「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那麼由此反觀雷普利，他受迪克之父所託從紐約前往義大利召喚迪克回家，是否就是從紐約到義大利的環境變遷引發了他的犯罪動機呢。看過電影的人都知道，答案是兩個字「非也」。
電影起名為「天才」雷普利，我猜導演對真正的殺人兇手榴彈普利心存無限好感，是懷著一種豁達並且欽佩的態度來演繹的，而我素來喜歡挖掘人的陰暗面，所以我更多的是看到雷普利潮濕發霉的內心地牢。

人在任何一種情況下都有可能愛上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個獨立個體，這是人天生存在的可以發揮愛的本性。我們常說我們愛上一個人，愛他的博學多才，愛他的身份地位，愛他的明辨是非，愛他的理智從容，我們給每段愛情都找個藉口，有的愛甚至是因為孤獨。
事實上，愛，往往不需要理由，有的愛來的迅猛，一見而鍾情；有的愛後知後覺，多年以後才感受這段綿綿情意。雷普利的愛夾雜著多少虛榮羨慕也滲透著些許嫉妒和卑微。人常說，先愛上的人往往傷的更多，當雷普利意識到自己完全被花花公子迪克吸引的時候，他選擇勇敢的表達，這種對愛的表達是清晰有力的，可是少數派愛戀往往不被大眾接受，於是存在道德和觀念上的分歧。並不是說迪克完全不能接受雷普利的同性之戀，只是並非所有人都能在突如其來的變故面前鎮定自若，迪克顯然不肯放棄優越的物質生活，也不打算改變目前的生活狀態，他的內心也不像外表看起來那樣絕對的浮誇，他的心理承受力在正常的生理範疇內所能承擔的壓力遠遠達不到平均值，這也是紈絝子弟的共同癥結。
正因如此，雷普利作為智商超群的天才，對所能接受的事物在大腦里迅速回饋，他認為他的卑微的人生和卑微的感情都被辜負了，於是發生爭執，與其說是他錯手傷害了迪克，不如說是他天生的自尊強迫症促使了他親手毀滅了自己。
我們都不缺乏愛一個人的能力，這種能力也使我們能夠感受到來自別人的溫情，愛一個人的同時，也能看到來自我們內心的掙扎，這種掙紮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我們本性的寫照。到底是愛別人更多，還是愛自己更多，顯然雷普利毫無懸念的選擇維護自己，他為自己殺人尋著了一個強有力的藉口，那就是愛上了迪克，卻又得不到他。並不是說他現有殺人動機，後找藉口，而說他對自己的內心並沒有一個清晰的度量。

眾所周之，雷普利是個天賦異稟的窮小子，他厭惡了紐約的一切，因為他在那裡過著苦心經營卻仍然捉襟見肘的生活，他需要一個出口，殺害迪克之後的他絲毫沒有懺悔之心，他以迪克之名過自己貧窮貴公子的瀟灑日子，為掩飾自己的罪行而到處行騙，不惜再度行兇。
德國精神病學家施耐德曾經在《精神病質的人格》一書中具體分析了各種異常人格與犯罪行為的聯繫。其中包括：意志薄弱型，情感缺乏型，爆髮型，激奮型，自我顯示型，偏執型，情緒易變型，軟弱型，自卑型以及憂鬱型。我認為雷普利在感情上的缺失，也就是他與迪克之間不平等的愛情線路產生閉路，加之他的絕對馬基雅維利主義，導致了最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連續殺人事件。我向來認為，做人的最高境界，只有兩條，而這二者缺一不可，互相依存，即：軟骨頭、硬心腸。如今，雷普利不僅軟骨頭硬心腸，更具備高智商，簡直是勢在必得。
他對自己的縱容和對自我控制的無力，讓他在黑暗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既為人，則有人之性，即便是一個屢次殺人的人，也在心底存有一絲自我辨證。雷普利也會偶爾為了迪克的死感到內疚，但大多數時間是恐慌，他愛自己遠勝於愛別人。
「不管你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會給自己合理的藉口。誰會覺得自己是壞人？你可以把往事塵封在地下室，鎖上心門，永遠不去想，我都這麼做。直到你遇上心上人，你只想把鑰匙交給他，讓他打開心鎖，走進你的心房。但是你辦不到，因為你的心太黑暗，藏了心魔，不想讓人看見你的醜陋。」很多愛人反目成仇也曾有過類似的緣由，日本號稱有八百萬神明庇護，創世紀的兩位大神：伊邪那美命和伊邪那岐命本是一對恩愛之神，但因為伊邪那美命死後入地獄，渾身潰爛的猙獰樣子不小心被丈夫伊邪那岐命看到，於是嚇跑了丈夫，也激起了她殺掉丈夫的歹意。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夠給心愛的人一個光輝美好的形象，天才也一樣，雷普利愛上皮特之後，也曾想過以這樣的方式救贖自己，然而，他已經陷入自我袒護的泥淖深淵，不能自拔。

當我們走在漆黑的深巷，頭腦中會產生恐懼的遐想，各種神鬼妖怪都會出現在頭腦中，總覺得背後好像有什麼恐怖的事物在跟蹤，這時候，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必須堅定的走下去，只有往前走，才有希望。
對於一個純粹的利己主義者，雷普利頭腦異常清晰的做著保護自己的必要行動，他的每一步都為掩埋自己的罪行而堅定不可動搖的踏進，我不想維護他，或為他辨證，他也不需要別人為他辨證。
因為他再也回不去了，不會有人明白，也不會有人相信，只有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