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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天行盜--The Edukators

替天行道三人行/好日子到头了/大教育家

7.4 / 32,388人    France:127分鐘 | Argentina:127分鐘

導演: 漢斯.維恩嘉特
編劇: 漢斯.維恩嘉特
演員: 丹尼爾布爾 尤莉亞嫣琪 斯坦奇.艾塞克 布卡克萊斯納 克納特柏格 漢斯.奇許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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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狄亞

2009-01-18 01:14:38

去革命


     Every heart is a revolutionary cell.
     每一顆心臟都是一個革命的細胞。
                                    ————Jan

     Our ideals live on.
     我們的理想永遠不滅。
                      ————Jule


   青春,激情,政治,理想主義和革命被細膩而又深刻地融入到了這部充斥著左翼思想的德國影片中。激進而又耐人尋味,是我看完電影之後最大的感受。站在西方社會的角度,我想無論是一個對社會曾有過美好幻想而如今卻破滅的左翼青年,還是一個曾經投身革命的正在老去的六十年代嬉皮,甚至是已為人父母的中產階級,都可以從這部電影中找到他們自身一直尋求的答案。也許有人從中看到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有人終於找到了青年一代中的激進派藉以回味他們曾有過的激情,而有人知道了為什麼他們正在念大學的孩子不願意剪掉頭髮或者找份正式的工作而在搖滾朋克音樂的薰陶下談所謂的理想所謂的青春。而對於我們,生於社會主義長於社會主義的虔誠的馬克思主義者,當有這樣一部電影如此深刻辨證地探索階級鬥爭的時候,更是應當全力支持的。然而電影的意義卻不僅僅在於此,總之,無論是哪一種意識形態,這都是每一個人的電影。

   故事發生在柏林,18年前這座城市還處於分隔狀態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社會。一邊張開懷抱歡迎一切資本家和飽脹的個人財富,而另一邊卻始終在進行著關於如何革命的爭論,而革命的對象,就是越過牆之外的另一個社會。故事的主角,兩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Peter和Jan,他們是年輕躁動的無政府主義者,是懷抱理想主義和革命熱情的激進分子,他們在一個被金錢和經濟利益所支配的社會,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向資本主義剝削抗議,並找到了一種十分聰明的辦法來抵抗這一他們深深鄙視的社會經濟體制和這個他們並不信任的社會。他們潛入富人的毫宅,既不偷盜也不破壞,而是一場充滿了政治意味和哲學思辨的宣言和挑戰。他們穿破戒備森嚴的警報系統,深入房子內部,改變佈局,並留下字條「your days of plenty are numbered(你富足的日子要到盡頭了)」,目的便是暗中破壞這些有錢人的自滿,並在他們被金錢所保護的內心深處建立一種不安全感。他們稱自己為「教育家」,即是要以教育的名義,提醒這些有錢人想想世界上的另一半以及他們的生活,進而試圖影響國家並讓更多的人聽到他們的聲音。這是他們的信念,改變人們的精神,同資本主義剝削作鬥爭,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可以被定義為後現代的羅賓漢。

   當初看《再見,列寧》Daniel Brühl便是給我最大的驚喜,自然的演技強大的爆發力溫柔的聲音加上德語本身驚人的魅力,讓他當之無愧法斯賓德後時代德國最優秀的青年男演員。兩個人中,他所飾演的Jan是更加理想主義但也是內心更加孤寂的那一個,在行動中也更加有原則。他可以扔掉Peter偷出來的勞力士手錶,因為他們是自己所謂的教育家而非盜竊者,他們的目的在於使這些有錢人意識到即使生活在富裕中也會有不安全的因素存在,而決不允許在他們反物質的道路上違背原則自己打自己一巴掌。相比之下,Peter顯得更加合群,內心也不像Jan那般痛苦且掙扎,他的女友Jule在一家高等餐廳服務,每天要面對客人的傲慢自負和經理的辱罵,這一細節的設置可以看作是導演為他們的反抗提供的一個微小的佐證,是他們革命理由的一個縮影。從Jule身上可以更加讓人看到資本主義社會的冷漠和有錢人的罪惡:一次事故讓Jule背負上巨額債務,而她的債主,家財萬貫的商人Hardenberg,卻從未想過他的要求會使一個年輕姑娘的生活徹底毀掉,讓她不得不用青春來償還這筆對Hardenberg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的「天價債務」。對於一個本身富有的人卻如此在乎錢,Jule雖然內心充滿怨恨但卻只能順從於命運。同為內心痛苦的兩個人,Jule漸漸被Jan所吸引,與Peter所能帶給她的身體的安慰相比,Jan的個人魅力與熱血激情更能讓她在掙扎的生活中找到理想與希望。就像Peter說的,「他很有種」,我想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Jan這樣的男人都是無法抗拒的。

   從綁架Hardenberg開始,影片從尖銳而緊張的前半段轉入了緩慢的沉思之中。這一場冒險讓他們開始審視自身的理想,愛情,友情,忠誠以及各自的關係,都隨著這一路深入地發展,也使之成為了一場自我發現的旅程。當切.格瓦拉遇上洛克菲勒,這三個年輕人所代表的革命綁架者便同他們的資本主義人質以對話的形式將兩個階級的對峙現實化。他們談論剝削,談論財富,談論理想,也同樣在談論中得知他們面前的這個共和黨富翁,竟是曾經的激進派,68年學生運動的領袖。他曾和他們走過同樣的革命道路,也曾有過同樣的革命理想,而如今他有家庭有責任,想的不再是如何改變既存的社會制度,而是如何在這種制度下創造財富滿足下一代和找到自己的社會位置。他有足夠的經歷來向他們證明左翼力量在現實面前是多麼的無力,所以他告訴他們他的父親曾經說,三十歲以前你不信仰自由主義那麼你沒有心,三十以後你還信仰自由主義那麼你沒有大腦。這場對話讓他們陷入了一個拷問自我價值的境地,年輕總是容易把自己想得太強大而把世界想得太簡單,理想最終還是敵不過現實。那些曾經有過理想的,想要試圖改變社會的人,最終會醒來發現他們都已人到中年並在為保守黨投票。當這場兩個階級的對立變為一場兩代人的對峙,導演也順帶賦予了68年革命以新的意義。

   隨著與Hardenberg關係的發展,組織內部的關係卻在逐步瓦解。因為他們碰上了比革命和理想來得更加猛烈的事情:愛情,而兩個男孩,一個女孩,這意味著一場不小的麻煩。荷爾蒙肆虐地燃燒著,一場禁戀在這中歐平原幽靜的山谷間瘋狂的生長,並最終失去控制,人性關係終究模糊了社會責任與個人道德的界線,「教育家」們漸漸失去了他們的重點,戀愛三角逐漸取代了政治激情,隨之而來的便是彼此的疏離。三角戀的升溫,弱化了革命的熱情,卻強化了人性關係的脆弱。他們的青春被扔到了一個支點上,在令人狂躁的力量和教人無奈的脆弱之間搖擺不定。革命本是充滿抱負的崇高使命,但在強大的人性道德觀念面前,它也僅僅標榜了一場有著崇高理想的衝動的青春罷了。導演也許正是想用這三個細小的革命細胞:兩個充滿理想的年輕人和一個激發他們性衝動的女孩,來描繪革命的興衰。

   與此同時,在與自己理想主義過去的接觸中,Hardenberg開始用一種批判的眼光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他的綁架者讓他想起了自己的青春,他也曾是叛逆的革命青年,隨著老去而理想的丟失也同樣讓他倍感無奈。影片有一處場景讓我深受觸動,Hardenberg的「逃跑」僅僅是為了欣賞山間的美景和思索他自己的人生。正如他向他們承認的,他欣賞他們的理想,而不是他們的行動。理想可以證明你的青春,但是無力的行動卻帶出了青春背後的衝動和愚蠢。在與他們相處的過程中,他也變得更加有力量並充滿智慧,或者換句話說,我們可以認為他依舊是那一個善用手段的油滑商人,當「教育家」們陷入忠誠與背叛的考驗無法脫身時,他懂得操縱他們之間的情感狀態,讓他們在處理自身關係的同時衡量理想的重量。Hardenberg看著眼前這三個年輕人重蹈自己當年的覆轍,必然感慨萬千。68年那一代人最終也是因為生活和年歲而改變,因而想要一個像Jan這樣血氣方剛試圖扮演革命催化劑的年輕人明白其中的道理,至少還有十年的路要走,好在這一路所經歷的一切,也絕不失為一場發人深省的「學前教育」。故事的結尾在我看來,並非Hardenberg的背信棄義,因為他絕無必要在這樣做的同時卻撤消Jule的債務。至少故事到此為止,他依舊是他們的敵人,也是他們想要改變的對象,假如Hardenberg妥協,那無異於縱容了他們的理想主義。因而最好的方法,是在這個時候給他們來一場用心良苦的「鞏固教育」。然而我們聰明的「教育家」們在這場蓄意的綁架中並非沒有學到東西,空空的公寓房間向我們昭示著他們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有些人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可是Jule說,我們的理想永遠不滅。儘管他們讓Hardenberg重新回到了他原來的生活,但他們也該開始自己的新生活。揚帆遠航是要為理想而進發,就算明白有些事情你無法改變,但年輕時代我們有用不完的力氣,就該憑我們的理想和社會良知幹出一番事業。

   電影至此,我們每一個人都會嚴肅地拷問自己,你是同情這個被物質化的資本主義商人,還是這些充滿鬥志的理想主義青年?又或者,Hardenberg和「教育家」們,究竟是誰教育了誰?政治和三角戀讓我想到了貝托魯奇的《夢想家》,那些孩子成長於68,他們是萌芽狀態的無政府主義者,他們抵制血汗工廠,談論政治事件,抽大麻,做愛,並企圖帶來一場「詩意的抵抗」。而如今,我們不得不思索,60年代革命的一代究竟怎麼了?那些曾經想要改變世界的無政府主義者,嬉皮士和理想主義者們又到哪兒去了?也許Hardenberg就是曾經的馬修或者提奧,想想他們那個逝去年代的理想,再看看他們今天的模樣,政治激進主義的背後,流淌的是愛,友情,我們生命中的理想,和我們如何慢慢地背叛了這一切,我想這就是電影想要給我們的答案。這一路,既是一場由充滿理想主義和社會良知的反叛青年對商業巨頭的教育,當然也是一場來自社會財富囤積者的教育。而對於我們,在這場關於革命鬥爭和人性關係的深刻思考背後,看著這些叛逆的年輕人試圖遵守革命的原則而不惜個人代價,便是一場真正的教育。這正是為什麼電影重新喚起了每個人心中的理想主義,看罷卻又自覺心頭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傷。

   最後我想花點筆墨再回到「教育家」們的身上,他們自身的生活和自我價值彷彿也能說明些什麼。首先他們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有力量,有意願並且有行動來抵抗這個體制,但他們終究是一群資本主義的孩子。他們有房有車甚至Peter還有到巴塞羅納旅行的假期,導演並沒有明確這個旅行是否與他們的革命有關,那他們的錢又是從什麼地方而來?很難想像,來自一個如此崇尚權力與金錢的社會的年輕人,會如此地理想化,並因此製造了一系列犯罪,企圖憑此改變社會。他們所謂的理想,即是以世界上一切受壓迫人民的名義,將矛頭指向邪惡的有錢人。他們是「年輕的馬克思主義者」,而敵人是「資本主義豬」。在他們的幻想中,一切富人都是邪惡的,而窮人都是美好的並且應該成為富人的教育者。先不論他們的想法是多麼的天真和極端(那些國家首先需要的是社會穩定,政治民主和更好的環境,金錢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看看他們自己的生活,除了偶爾一點小小的政治激進主義,在生活中他們似乎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他們所謂的革命,僅僅是為了在生活中找到一點行動和刺激(看你怎麼理解這種刺激),藉以療養自身的躁動和那噴張的理想,卻從未想到他們的所作所為會對別人的生活所造成的惡劣後果。這只是理想主義,而這些年輕人,對於自己,卻沒有任何的理想可言。政治道德理想遇上了衝動的青春期,他們所要做的,就是長大。這革命背後的理論,儘管是真的(在資本主義制度下人人都以自我為中心並且成為了物質的奴隸),但社會就是這樣,最終都會被強大的社會現實推動逼得你不得不下嚥。

   然而,從Jan,Peter和Jule身上,我們也可以看到當今社會所真正缺少的東西:社會良知。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一切都基於賺錢和消費的社會,全球資本主義控制著世界經濟,當那些巨頭集團正在毀滅這個世界並把我們都變成了只會工作的行屍走肉,這樣的時代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更需要理想主義。我相信當今的各種不安定問題同樣觸動了很多年輕人,但卻不一定會有人像電影裡的人物一樣採取革命的行動。他們更多的是這樣一種人:什麼也不做,莫名地興奮狂燥,將切.格瓦拉浪漫化,對社會顯示感到絕望。就像年輕憤怒的Jan所恐懼的,今天的年輕人,即使是激進的,卻也會認為重演嬉皮士的運動很難,並且根本不屑於去嘗試。所以在我們的時代相對缺失政治理想主義的時候,有這麼一部電影,企圖喚起觀眾的社會良知以及採取行動的緊迫性。這是對那些從來沒有過這些想法的年輕人的一次警醒,對那些正處於鬥爭中的人的一種安慰,以及對那些早已不再相信革命的人的一次重燃的希望。所有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相信那些失去的理由,讓我們的社會良知指引我們去奮鬥。


                                                         2009.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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