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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愛朗讀--The Reader

朗读者/为爱朗读(台)/读爱(港)

7.6 / 260,088人    124分鐘

導演: 史帝芬戴爾卓
編劇: 徐林克 大衛海爾
演員: 凱特溫絲蕾 雷夫范恩斯 阿歷珊翠瑪莉亞羅娜 珍納特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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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cnic

2009-01-06 13:00:01

羞恥與謊言


如果十五歲的你熱戀上中年獨居女鄰居,與她的戀情即便在你們分手後還深深影響著你。然而八年後情傷未癒的你突然發現她竟是一名劊子手,而你的證詞能使她免遭終生監禁,你,該怎樣做?

這是The Reader呈現給我們的難題。

對Holocaust的控訴、描述和反思,電影中我們已經擁有了諸如Schindler's list, The Pianist, 為什麼我們還需要The Reader?

從這幾部電影的主要角色身份來講,Schindler是與德國軍隊做交易的一個德國商人,他本身並不屬於集中營體制的一份子。The Pianist 則是victim的一員,是受害者的視角。而The Reader裡的Hanna,她卻是集中營雇用的一名女看守。換句話說,她是集中營這個醜陋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當她受命揀選女囚犯,把她們送到奧斯維辛集中營去受死時,她沒有懷疑過、更沒有挑戰過這個命令的合理性。當關押數百猶太人的教堂起火,她考慮得更多的是「如何維持秩序、防止囚犯逃跑」,而不是開門救命。在她看來,她只是do her job,談不上犯了什麼罪。那麼多人燒死了,她內疚嗎?也許,否則她不會在那間鄉下教堂里無法抑制地流淚。可我們看到,在她的觀念里,那些受害者是犯人,死了固然可惜,放出來卻更要不得!The Reader拷問著我們的靈魂:是什麼使得她,一個普通女人,面對屠殺如此冷漠?是什麼讓她服從命令高於尊重人的生命?是什麼使得一個在生活里能援助他人愛護他人、一個喜愛文學聆聽朗誦的人變成法西斯手中好用的殺人工具?

當二戰的硝煙逐漸散去,當法西斯被歷史拉下寶座,當戰後德國的民眾大夢初醒、大呼上當,誰來告訴他們,為什麼他們會被集體深度催眠?是什麼讓他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相信自己的良知,而相信一個政黨編出的神話?狂熱的信仰、隨波逐流的「do my job」,是一句「上當受騙了」或者「當時太年輕」,可以解釋的嗎?當年曾對猶太人犯下罪行的德國人,又如何在慢慢長夜面對自己的內心呢?

但The Reader對靈魂的拷問並不到此為止。對法西斯鐵鞭下德國人民族性的探討只不過是這部傑出小說主題中的一部份,一個更為深刻的主題,我認為是關於羞恥和謊言。電影(小說)進行到最後,Hanna深埋於內心多年的一個秘密被逐漸揭示--她原來不會閱讀,是個文盲!而她明顯為此感到羞愧。她結識Mike的動機不能說是完全純潔的,正如Mike在她身上找尋的並不是我們一般意義上的「愛」一樣。如果Mike尋求於她的是性的刺激和對成熟女人的迷戀(甚至有點戀母情愫),那麼她在Mike身上尋找的除了性,當是能駕馭知識(閱讀)的權力。在她那看似果斷俐落的成熟的外表下,藏著一顆不自信的羞恥的心,她羞於做自己,她羞於承認自己是個文盲。這個弱點被她用層層表象包裹得滴水不漏,甚至願意讓她以自由為代價來維護。她給自己創造了一個阿喀琉斯的腳後跟,然後帶著這個秘密的弱點走完一生。她以為那腳後跟的秘密是不會閱讀,但她卻不知道,她真正的弱點是不敢面對真實的自我。多麼可悲的人!同樣,Mike 也為發生在自己與Hanna 之間的一段情感到羞恥,特別在得知Hanna是法西斯陣營中的一員之後。作為二戰後對法西斯有著特別反思能力的一代,他無法釋懷自己與法西斯成員有染,而後者還深深影響了他的情愛生活。他原本可以出面作證,還歷史一個真實的本來面目,使得Hanna脫離終生監禁之災,但在說出真相面對羞恥與保持沉默求得體面之間,Mike做出了與Hanna一模一樣的選擇。

個人尊嚴與羞恥感乃一枚硬幣的兩面。內心有著深刻羞恥感的人,往往外表會表現出特別的自信和尊嚴。這樣的人也常會為了維護住自己的高大形象,不惜以謊言掩蓋內心的羞恥。內心藏有的秘密越多,他們需要的遮羞布也就越大,擁有權力(以獲取安全感)的慾望也就越強烈。據說希特勒就是這樣。他的童年並不幸福,經受過很大的創傷,而他在成年後攀上權力高峰後表現出的趾高氣揚、唯我獨尊、不可一世,也許恰恰倒映出他內心深刻的不能為人知的羞恥感。The Reader在拷問的,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內心。我們是否敢面對真實的自我?是否敢承認,我是文盲?是否敢掀起褲腳讓人看沒有燒到的腳後跟?內心的羞恥感從何而來?誰界定什麼是羞恥、誰需要羞恥?承載著深刻羞恥感的民族又能給人類歷史造成怎樣的惡果?一個什麼樣的民族才能培養出體格與人格都健全的人民?

The Reader 對迫害者形象的改寫也非常獨特。在Schindler's list和The Pianist里,迫害者都是身著納粹軍裝的軍人,雙手沾滿猶太人鮮血,殺人不眨眼的惡魔。The Pianist出現了一個音樂愛好者納粹軍官,一個能與作為正面人物的鋼琴家在音樂世界裡心靈相通的敵人,已屬難得,但The Reader走得更遠,它呈現出前述片子都不曾呈現的迫害者的形象:一個看似充滿母性的、豐腴美麗的、沒受過什麼教育的普通女人。想想吧,沒有類似 Hanna的千千萬萬普通民眾的參與支持,法西斯何以能上台?何以能一手遮天?何以能在眾人眼皮子底下進行大屠殺?並不是所有魔鬼頭上都長兩隻角,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心底的魔鬼,也並不是所有的魔鬼從一開始就是魔鬼。前幾天看Marcel Ophuls的The Sorrow and the Pity,裡面採用了大量二戰時法國維希政府的資料片段,看得我那叫一個大跌眼鏡。法國面對希特勒的鐵蹄不戰而敗,是很多戰後法國人都不願提起的羞恥。當年德國軍隊還沒過來,法國資產階級輿論傾向已經一邊倒,高高掛起免戰牌,打出小白旗,主戰派則被抓進大牢,靠越獄才得逃生。而二戰時法國人對猶太人的迫害和踐踏,也不是一般的殘酷。我看到希特勒乘坐的火車經過法國的車站,法國女人身著制服,爭先恐後地與希特勒握手親吻,追著火車奔跑,唯恐落後。而希特勒卻評價說,法國女人太沒格調,一群爛貨。和她們生出的孩子會亂了我們的高貴血統。不許和法國人通婚!我們經常說,法國人有革命傳統,法國人有革命精神,誰能想到,法國人的奴性也並不亞於經常遭受批判的中國人呢?!

電影The Reader挑選Kate Winslet扮演Hanna是一個非常明智的舉動。Don't get me wrong,我不是winslet的粉絲,但約兩年前,當我站在某個書店角落一口氣讀完The Reader這部小說時,浮現在我頭腦裡的Hanna幾乎就是Winslet的樣子 -- 身體豐腴,身量較高,容貌姣好,眉目間帶一點近於陽剛的堅毅,金黃而濃密的捲髮服帖地向後高高梳起,行動俐落而乾淨。總之,一個經歷過二戰的有故事的中年德國女人。Winslet身上那種男性的陽剛與女性的柔美結合的雙重氣質,正適合這樣一個角色。

改編自好小說的電影很難討喜,因為電影有時間限制,必須在一兩個鐘頭內把小說最精彩的部份呈現出來,同時去掉導演眼中不重要的枝節。小說不一樣,它可以盡情發揮,上天入地,篇幅不限,所以能提供給讀者很大的想像空間和細枝末節的感受。但The Reader是一部改編得很好的電影,幾乎對原作亦步亦趨,原作的精華也得到了充分展現。幾個主要演員的表演都可圈可點,Winslet尤其出色,除了老年的妝化得不甚逼真之外。另外,她的眼神太犀利太明亮,滿臉皺褶都掩飾不住她的容光煥發,這算是一個敗筆。也許導演也看出這個硬傷,給她戴了某種隱形眼鏡,眼神變得渾濁起來,算是彌補了這一缺陷。電影結尾有點拖,竟然有兩次我都以為電影到此結束了,卻在fade out之後重又上演新的片段,讓人頗有點不耐煩,恨不得拿把剪刀上去咔嚓一聲剪掉累贅的部份。但總的來說,這是一部不可錯過的好電影,希望金球獎評委當好伯樂,給千里馬應有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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