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檸檬樹--Lemon Tree

柠檬树/EtzLimon/LemonTree

7.3 / 6,882人    Germany:106分鐘 (Berlin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 Argentina:106分鐘 | USA:106分鐘

導演: 伊安瑞克利斯
演員: 希安阿巴斯 Doron Tavory 阿里蘇利曼 Rona Lipaz-Michael Tarik Kop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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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乏

2008-12-27 05:31:49

檸檬樹:尊嚴的殘莖


檸檬樹:尊嚴的殘莖

    約旦西岸祖哈夏鎮滿枝椏的檸檬和碧綠的樹葉相映成趣,僅僅聽到檸檬二字便會口舌生津,倘若住在這樣的植物園旁,應該就不會渴了吧。越南菜會放檸檬汁在裡面調味,麵條口感會因此異常清爽,海鮮桌上往往也擺一碗檸檬水,用以洗淨雙手油膩。檸檬的功用很多,也可以長成國防部長院子裡的樹木。
    不了解以色列和接壤國家的衝突,在影片中這只是一個背景資訊,像古裝劇裡面以三朝五代為舞台,但歸根結底講的還是七情六慾。戰爭、政治、權力大都是男人熱衷的課題,作為要員的夫人,在戰亂年代不單要忍耐孤獨,還要承受隨時會降臨的惶恐,有時來自敵人,更多是國防軍隊本身帶來的震懾與不安。影片中官員夫人面對鄰居薩瑪的問題反問道:「或許你希望我能夠表示自己有多麼不快樂?」是的,即便真的如此,也沒有必要掛在嘴邊。
    部隊在薩瑪的院子裡駐紮,甚至在低矮的檸檬樹之間搭建工事,薩瑪對此十分不滿,試圖像秋菊一樣討個說法,律師婉言勸說,和官方打官司絕非易事。這晚薩瑪夢見了自己的父親,那時她還是個小女孩,她騎在父親的肩頭雙手掠過茂密的枝葉,明晃晃陽光下,鮮美的檸檬果實自枝頭砰然落地。
    這才只是開始,薩瑪祖傳的大片果園將會被砍光,因為恐怖份子可能加以利用,以此為掩護滲透到以色列——這並非國防部長想要故意為難她,而是情報局作出的判斷,更重要的是果園挨著部長的官邸,而他只是對此判斷表示贊同——在吃飯的時候,他若無其事地告訴夫人,並對即將發生的訴訟成竹在胸,畢竟以色列官員和阿拉伯人過不去無傷大雅。
    「我們繼續上訴最高法院。」
    「你真的想這樣嗎?」
    「我確定。」
    「你知道那意味什麼?」
    「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情,我這輩子受夠多的苦了。」
    當律師對法官宣告薩瑪的決定時,她的臉上甚至流露出一絲驕傲的喜悅,她並不知道案件在耶路撒冷最高法庭將朝哪個方向發展,然而在此刻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尊嚴獲得了短暫的勝利,她在保護她的家園,為祖祖輩輩繁衍生息的檸檬樹對抗國家權力,作為一名外鄉人,即便她可能為此付出巨大代價。
    以色列,黎巴嫩,約旦三國毗鄰,前者和其他國家的人種、信仰均有區別,常年戰火不斷,百姓苦不堪言,而約旦西岸是巴勒斯坦人聚集所之一,這是片中故事主線所依賴的事實基礎,從而構成推進故事的歷史力量。國防部長自視繁忙,無暇亦沒有必要公正對待每個人每件事,夫人蜜拉為維護鄰居的權利同他理論,但沒有結果。薩瑪眼睜睜看著一段段隔離牆將祖傳的果園同自己隔擋開,束手無策。
    事件並未因媒體的介入而有所不同,面對記者蓋拉的提問,部長以老練的說辭搪塞,照舊將所有責任推卸給情報處,以掩蓋自危的考量,甚至藉機污衊身為巴勒斯坦人的薩瑪是這個國家的潛在隱患,最後仍不忘擺出不容侵犯的姿態向媒體施壓,「樹還是要砍的,這句可以寫。」
    考慮清楚了嗎?
    考慮清楚了。
    要走了嗎?
    走吧。
    臨終審還有為數不多的幾分鐘,一切顯得安寧。
    「40年來,日出,日落,薩瑪和我種植這片土地與檸檬樹。不僅是澆水、施肥,樹同人一樣,它們有靈魂,有感情,需要人跟它講話,需要溫柔的照顧。我不用耕作機,僅以我的雙手。這片土地是這裡最肥沃的,不,不只是這裡,是全世界最肥沃的。」
    即便老人在法庭上貢獻了如此感情充沛的台詞,仍無法扭轉乾坤,一股龐大的力量將律師的努力擊潰,吹散,甚至將他捲入搬弄是非的醜聞。在友人登門羞辱之後,薩瑪的精神極度脆弱,當她發現部隊大張旗鼓在禁止她入內的自己的果園採摘檸檬用於派對所需,如入無人之境,終於闖將進去阻止他們,甚至和鄰居公然對峙,雖然他們之間還隔著鐵絲網,隔著二、三十米,雖然亦沒有言語交流,但空中襲來的檸檬即便幾乎沒有任何力量,隨手被護衛攔下,仍舊令部長及其夫人體會到薩瑪的憤怒。她有沒有聽到蜜拉的道歉?是的。她能否原諒這些無視一個異鄉人尊嚴的人們?或許,她只是希望他們別動她的樹。
    傍晚,此時官邸歌舞昇平,同是異鄉人的薩瑪與律師在電話中聊聊數句,相互體慰。一聲巨響將派對中止,一隊士兵全副武裝衝進薩瑪的家中,檸檬滾了一地,家什倒作一片,薩瑪負氣沉默。次日上午,記者蓋拉在一片狼藉中發現了薩瑪,她如同遭受侵犯一樣頹然平躺,被蓋拉突然的觸碰一下驚醒,余魂未定。
    檸檬水很好喝。蓋拉和老友都曾這麼說過,甚至部長一家都曾派士兵竊取果園的檸檬,但這又如何呢?檸檬很廉價,果園很廉價,非我族類更不值一提。後來人聲名顯赫,於是舊人的生活如入地獄,大概蜜拉說的對,「我只是希望我們能夠成為好鄰居,普普通通的鄰居,但這無疑是奢求,太多鮮血太多政治夾雜其中,我們之間被這檸檬園隔離。」但這些話不足以喚醒什麼,也無法說明更多,只是部長夫人面對記者不得不告解的糾結,即便很快被丈夫打斷。
    新聞或許可以令官司峰迴路轉,或許不會。蜜拉或許幫了薩瑪,但或許只是難以抑制的衝動。良知是令人沮喪的,有時不如沒有,那將少卻多少煩惱,像守衛一樣每天享用無聊的廣播猜謎節目,簡單,快樂,好過怨婦一樣看檸檬熟透落下,在枯葉中腐壞。
    宗教信仰是造物離奇的箴言,捆綁著,近乎殘酷地束縛,亦賜予靈魂翅膀與自由,猶太教和伊斯蘭教不同,我和你不同,薩瑪與律師的情感不會有結果,從一開始就註定不了了之,但他們第二次接吻的短短數秒,緊閉雙眼,卻可以感覺到璀璨的光芒,像瀰散,像福祉,像涅磐中冥冥生輝的洞明與窺見,引領他們走上宿命的道路。
    法庭外,在記者的簇擁下薩瑪和蜜拉再一次見面,面對面,彼此間沒有任何障礙,兩個人微笑以示鼓勵。直到最後,薩瑪仍舊不能理解希伯來語,退庭之後,律師用阿拉伯語向記者講演,這場官司並沒有成功,但絕非失敗,三個人三個方向先後離開了廣場。
    聞名的律師,用手指輕撫螢幕上二人在法庭外的合影,那是一張新聞照,他們甚至沒有機會也無可能擁有其他留影;堅強的薩瑪,將陳舊衣物露天焚燒,連同登載他婚事的報紙,一併告別;自我的蜜拉,如衛兵般最後巡視了一下曾經生活過的,掙扎過的官邸,和護衛告別,摘下墨鏡,找回自己的身份;孤獨的部長,在以色列絃樂的陪伴下,守著空蕩蕩的房間,困在巨大的圍牆中,吸食一根香菸。牆外面,昔日茂密的果園僅剩寸高的殘莖,在影片的結尾,誰都沒有贏。最後讓我們重溫一下薩瑪在法庭上的宣言,讓近乎夢幻的良知作為本文的收尾:

    「你的提議羞辱了我
      羞辱了先父和我的亡夫
      我的樹是真實的
      我的生命是真實的
      你們已經在四週築了圍牆
      還不夠嗎?」

2008.12.26 沙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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