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貧民百萬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贫民百万富翁(台)/一百万零一夜(港)

8 / 878,296人    120分鐘

導演: 丹尼鮑伊
編劇: 賽門鮑弗伊 Vikas Swarup
演員: 伊凡卡漢 戴夫帕托 芙瑞達蘋托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艾小柯

2008-12-19 19:41:42

一歌到底,誰解我心


我是一個偏愛悲劇的人。

比較喜劇的圓滿,悲劇的殘缺更讓人思考,它既是故事的終結,又是新一層精神王國的起點。最優秀悲劇的力量往往不可限量,莎士比亞的《李爾王》,雨果的《巴黎聖母院》,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而曹老一部《紅樓夢》更淪陷了多少代的文學好青年,個個心甘情願,只願長醉不願醒。

英國導演Danny Boyle就常常藉助喜劇的外形講述悲劇,比如成名作《猜火車》,色彩絢爛,荒誕可笑,但喜劇外殼包裹下的卻是最為悽慘悲涼的故事。對比相同題材的《夢之安魂曲》,Danny Boyle的悲劇力量感是鈍的,他不用大錘砸人,卻偷偷的拿小刀片割人,過程中只感覺些颼颼的涼意,事後才疼。疼也不尖銳,但長久,傷口無法癒合,一遇陰雨天必要再犯。

2008年Danny Boyle導演的電影《貧民富翁》與以往他的喜劇式悲劇又有不同,相反,叫「悲劇式喜劇」恐怕更為合適。故事源自印度外交官Wikas Swarup的小說《問答》:印度孟買一位卑微的服務生參加了一個「誰想成為百萬富翁」式的電視問答節目,結果這個沒受過教育的下層賤民竟然贏得了十億盧比。他自然要被人懷疑作弊,電視台製片人也沒錢付款,於是串通警察把他扔進了監獄。故事圍繞著服務生與辯護律師的會晤展開,通過這個沒受過教育的賤民小人物的超戲劇性回憶,揭示出印度下層社會遭遇的種種不公與面臨的困境,同時也展示了印度社會的發展變化,描繪出各階層人民的眾生相。

電影《貧民富翁》加入了愛情作為線索,故事設計更為緊湊。主人公Jamal被警長嚴刑逼供,指著他參加印度「誰想成為百萬富翁」的節目錄像要他坦白作弊的細節。審訊過程與Jamal的成長經歷相互穿插,每一個問題都是Jamal生活中的離奇一章,有的讓人哈哈大笑,有的讓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還有的讓人深深嘆息,嘆社會的不公,嘆信念的偉大,嘆人性的堅韌。

我在讀余華的《兄弟》時曾經寫過「真正有力量的悲劇,從來不應該是基於發生在人物身上的偶然事件,甚至由人物的性格所決定的必然選擇都不能算構成偉大悲劇的要素;真正有力量的悲劇應該是社會的悲劇,是時代的悲劇,是人與社會制度在不可調和的鬥爭過程中頭破血流體無完膚卻仍散發出強大人性光輝與感召力的千古絕唱。」《貧民富翁》的悲劇正是「千古絕唱」式的悲劇——主人公Jamal面對命運從未低頭,再無情的打壓、歧視、羞辱、危險,都不能阻止他對美好信念的不渝追求;但有意思的是,這樣沉重的主題並不以悲劇的形式直接表現,許多細節,比如小Jamal為了得到自己心愛的明星簽名,鼻子一捏跳進糞坑;Jamal與孤兒Latika為了報復哥哥Salim的大嚷大叫,趁半夜把最辣的辣椒揪碎扔進熟睡中Salim的內褲;Jamal與Salim跑到泰姬陵,一邊冒充導遊詐騙美國遊客,一邊偷遊客們的鞋子到集市上擺小攤賣錢等等,都是充滿了活潑童趣與透明光彩的。真正悲慘的,是這些細節背後的社會大環境。這些純真的小孩子越是活得頑強,活得陽光,就越凸顯出政府的無能,法制的不公與底層人民無法逃避的悲慘命運。這是歡笑過後更為深刻的悲傷,這讓近乎荒誕的喜劇結尾變得合情合理,或者說,即使仍有不足,也變得微乎其微——經歷過那樣強烈的生死體驗,還有誰在乎童話的真假!

這樣的處理方法讓我立刻想起來張藝謀導演,余華編劇的《活著》。《活著》也是通過葛優和姜武輕喜劇式的表演來展示文革中的社會醜陋與人性喪失,這樣舉重若輕的表現手法正好通過人本性的純潔美好來凸顯時代的醜惡與黑暗,人性的光輝愈燦爛,對社會的諷刺便愈深刻。

《貧民富翁》涉及了印度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有孟買的極度貧富分化,有城中貧民窟的骯髒可怖,有宗教信仰矛盾屠殺,有赤裸裸的階級歧視;有人面獸心的「善人」,也有看似暴虐的「壞人」;有近乎神話般的超現實愛情,有似乎理所當然的暴力犯罪,甚至結尾還有印度電影不可或缺的集體歌舞表演。而對我個人來說,影片最令人難忘的是Jamal與Salim童年時代居住的貧民窟和他們成為孤兒後生活的大垃圾堆。

印度的種姓制度中最為低等的賤民被稱作「不可碰的階層」(the Untouchable Caste,Dalit),他們不能穿鞋,不能受教育,有身份的上層種姓不跟他們說話,也不接近他們,如果食物不小心擦到賤民衣服的邊緣,上層人立刻就把食物扔掉。2008年十一月的《國家地理》雜誌介紹了印度醫生Arole在孟買附近的Jamkhed地區推廣全民保健計劃的成功案例,其理念在於從最底層的Dalit婦女開始,教育她們成為村中的保健人員。這個過程並不容易,而最為困難的就是開頭,先要幫助被選出的Dalit婦女建立「人」的概念——告訴她們苦難並非與生俱來,協助她們建立自信,教給她們醫學知識。Dalit婦女Sathe講述全民保健計劃給她帶來的命運改變時說:「剛開始時,沒人支持我,我沒文化,也沒錢。我就如同一塊沒有靈魂的石頭。我來到這裡(Jamkhed全民保健計劃中心),他們給了我形狀,生命。我學會了勇氣勇敢。我成為了一個人。」

電影《貧民富翁》幾乎是Jamkhed成功計劃的反例!電影帶觀眾看到了孟買赤貧階層生活的細節,觸目驚心的大垃圾場,孩子們骯髒卻純真的笑臉,飄滿垃圾的河道,泥濘水坑邊一塊塊絢爛的莎麗鋪滿黃土場。美與醜的強烈對比,苦難與歡笑的平行存在,這樣的文化讓人皺眉,迷惑,心酸,又迷戀。表象的喜劇故事下是赤裸的哀痛,是控訴,是怒吼,也是嘆息。再美好的結局也不能抹去童話中藏匿的真相,笑容中的眼淚,希望後的絕望。

但Danny Boyle最終並沒用絕望結尾。《貧民富翁》是悲劇式的喜劇,明知虛假,也要一歌到底;而對苦難的深切同情,決定了形式上的喜劇反而是必要的——絕望中我們必須看到希望,必須,哪怕聲音微弱,絕唱也終將繼續。




有關原著的讀書筆記:http://www.douban.com/review/2069116/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