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梅蘭芳--Mei Lanfang

梅兰芳/ForeverEnthralled

6.7 / 1,630人    Germany:147分鐘 (Berlin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導演: 陳凱歌
編劇: 陳凱歌
演員: 嚴歌苓 黎明 陳紅 章子怡 安藤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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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二

2008-11-29 20:01:18

電影《梅蘭芳》與真實梅蘭芳的差別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下文大量電影劇透,慎入。
八卦有誤處,請斧正。多謝。

近代百年風雲錄中,梅蘭芳曾在建國後得陳毅一句評語:「一代完人」。其一生從藝、為人,紛雜紜亂,頭緒萬千。電影《梅蘭芳》挑戰不小。
前兩日有幸在中影先睹為快。電影巧妙地避開對梅蘭芳一生做藝術上的窮根索據,著力於情感世界的挖掘。陳凱歌隱去本事,擇其大者,將梅蘭芳、近代京劇諸多宗師事蹟與歷史的諸多細碎塵埃混合重新組合,塑造了一個「走下神壇的梅蘭芳」。陳凱歌強調,他的《梅蘭芳》更重視的是「故事」,我也來簡單談談這些舊日的故事。
電影《梅蘭芳》不是一部嚴格追求歷史真實的傳記片,其中很多人物,是糅雜了當年一些真實人物的各種面貌綜合而成。追問陳凱歌的探索是否符合梅蘭芳真實面貌,是一個不得解的問題;作為一個業餘戲迷,這裡將影片中涉及的故事背後的一些真實史實拉雜談一些,希望大家能分清楚真實的梅蘭芳與電影《梅蘭芳》的區別。
不是評論,只是抄些舊八卦。


1、家世與大伯
電影
影片中梅蘭芳少年失怙,父親早亡,大伯也因在西太后壽辰中以家中出殯而未穿紅,犯了忌諱而被打死。少年梅蘭芳由家中世交、老生名角十三燕幫助撫養成人。大伯為梅蘭芳留下的一封書信成為全片最重要的一條線索,伶人地位的低下、境遇的悲慘、對梅蘭芳的期望混雜在這封書信中,梅蘭芳一生信念,由此出發。

歷史
在真實的歷史中,梅蘭芳的確出生梨園世家,父親早逝,主要由梅家大伯撫養長成。而這位大伯叫梅雨田,為著名琴師,清內廷供奉,為當時京劇界最著名的老生演員譚鑫培拉琴,有「胡琴聖手」之稱。老先生一直活到梅蘭芳20歲已初步成名後才逝去,享年45歲。


2、相公堂子
電影
少年梅蘭芳出場不久,就被其表兄朱慧芳拉去陪酒,嫵媚的表兄一屁股就坐在了那位二爺的大腿上,讓梅蘭芳照學,得了梅蘭芳一耳光。這個片段寫出梅蘭芳成長中的艱辛:不僅要學戲唱戲,還要應付許多陪酒陪客的無聊營生,而梅蘭芳都堅持了自己的清白、「乾淨」。

歷史
其實這個片段並未虛構,戲子陪酒是清末戲子伶人的一個特有現象,當時流行的說法是「相公堂子」。相公堂子是一種具有特殊性質的私人科班(科班即戲曲學校),學戲之餘,還要陪酒陪客,侑觴媚寢,有娛樂業的營業性質。這是清末男風鼎盛的一種表現。梅蘭芳的爺爺、著名旦角、同光十三絕之一、四大徽班之四喜班班主梅巧玲就辦有「景和堂」,後來很多名角都有自己的堂子(即「私寓」或「書寓」),比如伶界大王譚鑫培的「英秀堂」(譚鑫培的號「英秀」即從此來)。梅蘭芳本人是在朱小芬(梅巧玲弟子朱靄雲之子、梅蘭芳的姐夫)的「雲和堂」。他最早的開蒙戲就是這裡學的。後來官方說法的開蒙老師吳菱仙,是他出了堂子以後的事兒了。當時與梅一起就學就有他姐夫的弟弟朱幼芬、表兄王蕙芳,梅王兩人被譽為「雙璧」,當時有「蘭蕙齊芳」之說。
許多後人為尊者諱的緣故,很少提及梅蘭芳也出身於相公堂子的事實。這也是後來從梅黨到官方記載都極力抹殺的一點。根據民國聞人包天笑在他的《釧影樓回憶錄續編》中回憶,在1917-1918年間,他計劃以梅蘭芳為原型撰寫歷史小說《留芳記》,消息傳開後,多人勸誡他收筆,《申報》主筆趙叔雍說:「畹華的為人,真如出污泥而不染,你先生也賞識他、呵護他的,關於雲和堂的事,大家以為不提為好,免成白圭之玷。」《新聞報》副總編輯文公達也說:「蘭芳雖是馮六爺一班人捧起來的,外間那些人,妒忌他盡說些髒話,那是不可輕信的。」梅蘭芳運氣好,既趕上了相公堂子逐漸走向衰敗的歷史時期,又遇上貴人,早早從此脫離。後面在講到「梅黨」時會多談幾句當時情景。
電影中梅蘭芳表兄朱慧芳的原型就是王蕙芳,他在相公堂子時期是頗紅的。據說陳凱歌本來拍了朱慧芳的不少戲份,大概存著將他作為舊式旦角戲子的一個典型代表、與梅蘭芳對比的意思。可惜成片後都刪了。

 
3、梅蘭芳的成名、競爭對手與新戲
電影
片中少年梅蘭芳登台不久,已有艷名,但真正得享大名到獨力挑班的程度,始於他與爺爺十三燕的三天「打對台」。打對台通俗理解就是PK,雙方各自在不同劇場演出,拼票房成績。十三燕是內廷供奉、當時最著名的京劇演員、老生泰鬥,號稱「天下無敵」,而梅蘭芳則只是一個新興旦角。
梅蘭芳第一天就輸了,第二天在邱如白等梅黨諸人幫助下,推出新戲《一縷麻》大受歡迎,大勝十三燕;最後一天,十三燕演出的「丹桂茶園」空無一人,而梅蘭芳在「吉祥戲院」上演的《黛玉葬花》則滿坑滿谷,完勝十三燕。用邱如白的台詞說:「你的時代來了。」而老伶人十三燕作為舊時代的代表,在溘然逝去之前,也以自己的方式捍衛尊嚴,並給梅蘭芳留下了影響一生的兩句話,一是「輸不丟人,怕才丟人」,另一句是「將來要給唱戲的爭一點地位。」在電影的邏輯中,這次打對台是梅蘭芳一生信念完全堅定鑄就的新起點,這是生行讓位旦行的勝負戰、這是新舊時代交替的完成、這是藝術創新的萬里之路起點、這是爭取伶人地位的決心、這是梅蘭芳所以成為梅蘭芳的歸本溯源。
 
歷史
歷史上梅蘭芳的成名,不是一時一場爆得大名,是一點點一年年努力的結果。他出道以後不久就很受歡迎,但直到1913年他19歲赴上海演出才第一次唱「壓軸」戲(即每晚演出的倒第二場,為演出最重要場次),譽滿海上。其後幾年,不斷創排新戲《孽海波瀾》(1914年)、《嫦娥奔月》(1915年)、《黛玉葬花》、《一縷麻》(1916年)等等,漸漸成為新時代伶界最耀眼的明星,聲名一時無兩,穩穩居於新崛起的「四大名旦」之首,也成為繼老生譚鑫培之後第二位「伶界大王」。近代戲曲史上無數璀璨明星爭耀,可只有這兩位獲得過「伶界大王」的稱號。
十三燕的原型,雖不好具體說是譚鑫培、楊小樓、余叔岩等生行領袖中的哪一位,但很明顯更多集中了譚鑫培的經歷。譚鑫培是西太后最喜歡的名角,內廷供奉、御賜黃馬褂,而十三燕最珍視的就是老佛爺御賜的翡翠玉正與黃馬褂。電影中十三燕打對台時唱的三場戲《坐宮》、《賣馬》、《定軍山》,也都是譚鑫培的代表作。電影中台下的匾額中也有「英秀」字樣,這正是譚鑫培的堂號。電影中十三燕在後台偷瞧梅蘭芳表演的橋段,也發生在譚鑫培身上過。他也曾與梅蘭芳合作演出《汾河灣》,電影中兩人合演時梅蘭芳臨時改新身段的經歷,也的確是譚梅合作中的事蹟。有趣的是,兩人的這齣戲,譚鑫培也曾臨時在台上增加戲詞,為難梅蘭芳。
譚鑫培與梅蘭芳,沒有像電影中明確約定三天打對台的經歷,但的確打過一次。1916年,梅蘭芳在「吉祥戲園」重演他最早的創新戲《孽海波瀾》,而譚鑫培同時在同處東安市場的「丹桂茶園」演出。老譚、小梅這次對台並非梅蘭芳意願,乃是劇院老闆的故意為之。梅蘭芳的賣座自然超過譚鑫培,事後梅曾為此向譚道歉,譚也是一笑置之。一年之後,譚鑫培就因為被迫抱病出席權貴堂會,回家後氣累交迫,病勢日重,不久去世。考梅蘭芳一生,夠資格也讓他感到受威脅的「打對台」對手,是另一位京劇名旦程硯秋,兩人也打過不止一次對台。不過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電影《梅蘭芳》中完全沒有涉及。
梅蘭芳的勝利,有社會潮流等多種因素,其新戲貼近時代,也是重要原因之一。電影中描寫梅蘭芳兩天內推出兩齣新戲,一出時裝新戲《一縷麻》、一出古裝新戲《黛玉葬花》,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的。梅蘭芳新戲的創新很艱難,劇本、服裝、唱段、場面等千頭萬緒,頭幾齣新戲每出都花費幾個月時間排演,絕非一旦之功。


4、梅黨
電影
梅蘭芳周圍的超級粉絲、智囊團等可以統稱為「梅黨」。電影中只著重表現了兩位,「三哥」邱如白與「六爺」馮子光。馮子光為銀行家,很早就開始欣賞、支持梅蘭芳,一生不離不棄。包括財力的支持、找大學生粉絲為梅蘭芳打對台捧場、為梅蘭芳遷居上海找房子、在抗戰期間陪伴梅蘭芳等。不過在電影中馮子光的筆墨雖多但並不濃。

歷史
「三哥」邱如白的原型是齊如山,「六爺」馮子光的原型是馮耿光,兩人均為重要梅黨成員,當然梅黨成員眾多,絕不止此兩位。光智囊團就國會議員、銀行家、知名文人、畫家、教授林林總總,齊、馮之外還有李釋戡、許伯明、羅癭公、黃秋岳、吳震修、王夢白、陳師曾等許多人。更不用說梅的老師、藝術指導「通天教主」王瑤卿、琴師徐蘭沅與王少卿等。梅宅整日人流如川,幾乎不可能出現電影中只有邱如白、馮子光與梅蘭芳商量的場景。
馮耿光(字幼薇,又作幼偉)絕對是梅一生最重要的支持者,馮與梅家舊識,梅蘭芳十四歲上結識馮耿光後,兩人可謂相伴一生。據說梅蘭芳在「雲和堂」的合約,就是馮出錢為之解約贖身,並協助安排他的學習。還據說,當時市面上描寫梅出名前事蹟的小傳,全部為馮買下銷毀。現在能看到的記錄有兩段:一是穆辰公的《伶史》(1917):「諸名流以其為巧玲孫,特垂青焉,幼薇尤重蘭芳。為營住宅,卜居於蘆草園。幼薇性固豪,揮金如土。蘭芳以初起,凡百設施,皆賴以維持。而幼薇亦以其貧,資其所用,略無吝。以故蘭芳益德之。嘗曰:『他人愛我,而不知我,知我者,其馮侯乎?』」二是日本人波多野乾一原著的《京劇二百年歷史》(1926):「諸氏謂蘭芳為巧玲之孫,極力捧場。幼薇尤其盡力,為營住宅於北蘆草園。凡有利於蘭芳者,揮金如土,不少吝惜……」此後凡表演、劇目、組班、赴日、赴美、移居上海、避禍香港等均有馮耿光主持、參與籌劃,梅蘭芳在北京、上海的住處,也都是馮代為籌謀訂購;馮宅也是另一個梅家。二人建國後境遇不同,但感情仍濃。梅早逝,到60年代浩劫開始時,馮亦死去,其夫人的生計、後事均由梅家操辦。電影《梅蘭芳》中對馮的描寫,實在是太弱化了,更不用說會因為銀行抵押合同來為難梅蘭芳。
 

5、齊如山與梅蘭芳
電影
邱如白是馮子光的好朋友,留洋歸來後擔任司法部長,以其研究歐洲戲劇與馮子光紹介的緣故,被梨園公會邀請做演講。這是梅蘭芳與邱如白的第一次見面,戲劇化地是梅蘭芳因為上面提到的陪酒情節,遲到了,被邱如白特地拎出來批評一番。兩人間幾十年的愛恨情仇果然有一個不平凡的開始。邱的演講重點在於批評中國傳統戲曲,比如戲曲演員需要勒頭,「把整張臉都繃住了,沒有人的表情。」他新穎的觀點讓青年梅蘭芳印象深刻,而同樣在座的十三燕與其管事費二爺則嗤笑不已,將邱視為「棒槌」,即不懂戲的人。
蔑視傳統戲曲的邱如白,不久後就觀看了梅蘭芳的表演:一次群賢畢至的堂會上,來賓有革新派(如蔡元培)、守舊派還有袁世凱大總統,梅蘭芳表演崑曲《牡丹亭·驚夢》一折。傳說中的一見鍾情也不過如此:邱如白被梅蘭芳的美征服了,他瞪圓了眼睛,情不自禁地站起來領導鼓掌喝彩。他對戲曲的態度因為梅蘭芳而180度轉彎,接下來寫信給梅建議修改《汾河灣》身段、不顧五世為官的家族反對而掛冠辭官,全心全意幫助梅蘭芳。而梅蘭芳也熱情對待邱,接了信後就親自上門拜訪,一臉等待長者指導的熾熱——直讓人想起古希臘時代少年男子必有一位知心長者陪伴成長的曖昧關係……二人在伯夷、叔齊首陽山圖前跪拜,結下良緣。
以後的日子裡,邱以梅蘭芳經紀人的姿態,全面發力,代表事件如力勸梅蘭芳赴美演出,以奪得世界性聲譽;更有感情色彩的,是在孟小冬插足事件發生後。邱憂心忡忡,擔心孟搶奪了梅心中的戲的地位。在一場戲中,邱如白與梅蘭芳妻子福芝芳坐在台下,觀看臺上梅蘭芳與孟小冬表演《游龍戲鳳》,邱如白眼睛裡不斷射出懊惱的光,幽幽地、酸酸地道:「這戲是越演越真了。」聽得福芝芳臉色大變。此後邱夜訪孟宅,更與孟傾談高呼「誰要是毀了他這份孤單,誰就毀了梅蘭芳。」眼見梅孟分手無果,邱更暗自雇用槍手,在一次宴會中假裝刺殺孟小冬,以求嚇倒孟小冬,讓二人分手。此事後來被梅蘭芳在赴美演出首演當夜發現,梅、邱之間才出現了第一道裂痕。慢慢風雪長夜,梅蘭芳離了邱如白,寂寞地獨自散步在紐約街頭,邱如白怔怔地眼望著他離去……
兩人的第二道裂痕發生在抗日期間。九一八事變後,邱希望梅繼續留在北平,這樣對他的藝術生涯有利。他的意見是:「德國攻陷了英國,英國人就不演莎士比亞了嗎?」而梅更願意離開北平,定居上海。兩人分開。可邱何嘗一日忘懷梅。落魄的他頭髮白了,袍子舊了,彷彿失了魂,在小酒館裡看到別人唱《貴妃醉酒》都發癲似的衝上去,力斥人家演得不像梅蘭芳。被打後回到家,呆望著當年結拜時的伯夷叔齊圖怔怔流淚。
因為這種痛心,當日本軍官田中隆一規勸齊如山說服梅出演後,他衝動地以梅的名義發佈演出消息。結果造成梅的困境,被日本人拘捕後召開發佈會,自傷身體,並蓄鬚言志,聲明絕不出演。此時梅對於邱,可謂愛恨交集。而邱到發佈會上才理解了梅的決心。在病榻旁,邱痴情地望著昏睡的梅,淚眼婆娑地喃喃自語:「你想做一個凡人……」
就藝術追求來看,邱就是要把梅塑造成神,藝術的神、沒有國界的神,他就是成神的最大推手。就私人感情來說,用梅蘭芳妻子福芝芳不乏悽厲的話來形容,他跟大爺簡直沒一刻離了身。按邱如白扮演者孫紅雷的理解,「邱如白跟梅蘭芳是一生的……說是愛情,太狹隘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梅蘭芳。」梅蘭芳扮演者黎明也說,兩人是愛著的。如果戲言邱如白才是電影第一女主,那也是沒錯的。邱如白是狂熱的、藝術至上的、愛著的。


歷史
歷史上的齊如山,乃梅黨最重要成員之一與一代國劇理論宗師。其一生糾葛評價,絕對無法與梅蘭芳分開。
就歷史細節來看,齊如山的確是留學歸來後在梨園公會做了次講演,批評中國戲曲。他是高陽人,從小看戲長大,去了歐洲後就有點看不起中國戲曲了。有趣的是,電影中的演講內容講到勒頭,而旦角勒頭,其實是始創於梅蘭芳的爺爺梅巧玲。這次演講,譚鑫培的確在座,譚老爺子其實是個很開放的人,並不保守,一生最愛改戲,對齊如山的批評言論也保持歡迎態度。當然,等齊如山認識到中國戲曲博大之後投身戲曲研究後,譚鑫培還是讚賞他。當時這次講演梅蘭芳應該不在座,齊如山後來回憶中似乎並沒有提到。
齊第一次看梅的戲,不是崑曲《驚夢》,是京劇《汾河灣》。接下來齊寫信提建議,兩人通書信兩年之後才見面,也的確是梅主動約見齊。這是齊的持重,畢竟官宦世家子弟與戲子(當時幾與「相公」同等看待)交往,在社會輿論上容易有非議。齊、梅訂交後,齊的確幫助梅很大,梅的新戲十九是由齊策劃、編寫。赴日、赴美齊全程跟隨,統籌諸種事宜,兩人與余叔岩等一起創辦「國劇學會」等。電影中更多把邱如白描寫為經紀人,其實齊如山更像是梅家班的導演與宣傳總監。
相對其他梅黨對「梅郎」的公開「爭風吃醋」,齊如山沒有表現出個人的「私情」是如何,他更關注的還是戲,至少表現得是這樣。連兩人間熱切的話兒,也沒說過幾句。很矜持的。
再如對梅孟之戀,相比其他梅黨,幾乎沒聽說齊如山有什麼參與的行為與言論。
直到九一八事變後,齊如山與馮耿光就梅蘭芳去向問題發生爭執,最後梅蘭芳採納馮耿光意見,遷居上海,齊如山留在了北京,兩人分開。齊如山頗淒楚而傷感、驕傲又倔強地寫信給梅:「我從民國二年冬天給你寫信,至今已二十年了。……我大部份的功夫,都用在您的身上。……您自今以前,藝術日有進步;自今之後,算是停止住了。」此後兩人聯繫很少,大概也見過,詳細內情就不為外人所道了。
離開了齊如山的梅蘭芳,在藝術上並未停步,先後創排新劇《抗金兵》、《生死恨》,赴蘇聯訪歐洲。可惜接下來的八年抗戰輟演與建國後的政治任務導致梅的晚期創作只得一出《穆桂英掛帥》。解放後齊如山去了台灣,梅蘭芳留在大陸,兩人當時各自力勸對方來自己這邊,沒成功,自此天各一方。某種意義上說,齊的確說中了梅的命運。
1961年齊聽到梅的死訊後,當天拿出珍藏的梅的手跡,日日摩挲,老淚縱橫。第二年就死了。
齊如山是一個在品格上很清高、藝術上很驕傲的人,對於政治抱持著冷漠疏離而清醒理智的態度,在私人操守上甚為嚴謹,對梅,所謂「造神」的期許或許並不少,但是否有愛情,就不是眾人所知曉得了。

 
6、梅蘭芳的婚戀、與孟小冬的糾葛與刺殺案
電影
電影中梅蘭芳的妻子是福芝芳,是包辦婚姻的產物;後來又與孟小冬發生了撕心裂肺的愛情,是自由戀愛。梅、孟是在一次曲會相遇,雨中一朵輕巧藍傘罩住兩人,梅一身白西裝,孟一襲青綠豎紋素灰旗袍。兩人清唱了《游龍戲鳳》。繼而梅對孟產生了熾熱的感情,不惜回戲、在「伶界大王」贈匾儀式上匆匆離去,以求實現「跟你看一場電影」這個卑微的小願望。鑒於孟對梅產生了重要影響,而這種影響未必是眾人所樂見,邱幾次勸進,福芝芳更是親自上門談判,邱更激烈地暗地裡僱人採用假刺殺行動試圖驚散這對野鴛鴦。事敗後刺客慘死,邱瞠目結舌。最終孟小冬識大體,主動離開了梅,讓他去了美國。從此再未見面。代表著梅蘭芳愛情與「放縱」慾望的、寫著兩人名字的戲單折成的紙飛機緩緩不知飛向何方……
 
歷史
梅蘭芳很早就結了婚,頭一位妻子是王明華。王給梅生過兩個孩子,可惜都早夭。因做過絕育手術,後來只能接受梅再娶福芝芳的事實。王對梅幫助也很大,可惜福芝芳入門之後黯然失色,後來病體纏身,避居天津,梅宅的主導權都落在福芝芳手中。福芝芳是旗人女子,性格爽朗,為人周到,周圍人等都曉得梅宅有個厲害的大奶奶(雖晚入門,地位仍為正妻)。
梅、孟的結合,絕不是什麼自由戀愛。兩人的相識有多個版本,最流行的版本是梅黨如馮耿光之流攛掇二人,以分福芝芳的權;最詭異的版本是王明華因不甘心而導演了兩人結識。總之事實上兩人成了,自然絕不止是清純地「看看電影」就罷了,梅置下另外的宅子,正式同居。或許梅最初對孟許了名分,後來孟在一次梅家的長輩葬禮時登門梅宅,結果被福芝芳拒之門外。根本不像電影中兩個女人還談心,倆人從頭到尾根本面都沒照過一次。刺殺案也影響了梅孟關係。雖然這件案子具體案情可以說撲朔迷離,連具體刺客是誰都有兩個版本,擁梅的與擁孟的也各執一詞,但最基本的事實大概是:刺客針對的是梅蘭芳,但誤殺了梅的朋友、北京《大陸晚報》的經理張漢舉,刺客最後被軍警擊斃。與電影中針對孟小冬的情節大相逕庭。很流行的說法是刺客是孟的戲迷。而據說福芝芳事後高調又撇清的一句「大爺的命要緊」,無疑更在兩個女人的戰爭中佔了上風。
孟小冬最終與梅蘭芳黯然分手。梅還分了孟四萬贍養費。高傲的孟,不是沒有怨氣,事後幾年曾公開在報紙上發一啟事,講述梅孟糾葛,剖析心跡。梅蘭芳及梅黨沒有作出任何回應。她更發下誓願,再嫁就要嫁個比梅蘭芳更好的人物。孟小冬多少算是實踐了自己的心願:她的第二個男人是杜月笙,跺跺腳整個中國也要跟著晃一晃的人物。雖然那也並不是一個多麼幸福的故事。晚年孟小冬如古佛,冷冷清清地死在了台灣。
另外,梅孟之間僅僅同台過兩次,一次《游龍戲鳳》,一次《四郎探母·坐宮》。戲檯子上也絕不可能出現電影裡的那種假浪漫激情場景:孟唱完後當著滿堂觀眾,摘了髯口,與一身戲裝(女裝)的梅熱烈對望。

 
7、赴美演出
電影
赴美演出中,除上面提到的一些情節,有些地方電影中演繹得很有趣。關於赴美的經費,馮子光、邱如白要梅蘭芳為貸款10萬元抵押梅宅而簽字,起初遭到福芝芳激烈反對。而赴美之後,在紐約42街劇院首演之夜前夕,先是發現《紐約時報》劇評人唱衰梅演出的前途,然後梅蘭芳通過會計報帳發現邱如白早就給過刺客撫恤金,立刻猜到刺客是邱雇用。二人大吵。開演後首演劇目是《虹霓關》,以東方氏的刀馬旦開始了美國之行……

歷史
赴美經費問題,馮耿光作為銀行行長,出了大力,梅黨諸人與梅本人籌劃費用前後總計約有15萬。絕不是電影中由梅蘭芳單人獨臂扛起這個經濟危機。雖然梅的確冒了破產危險。此次赴美前後曲折頗多,但梅蘭芳雖思前想後,總的來說還是對赴美非常堅定,並非電影中被邱如白反覆強迫、猶豫半天的人物。所謂「報紙都登了消息,不去不好」的言辭,不是齊如山說的,而是梅蘭芳自己的話。
至於齊如山是否如電影中所講平時具體為梅蘭芳管理資金,我不太知道。雖然齊如山也頗有經濟頭腦,諸如排戲、赴美事宜也是他在多次負責,但齊的主要精力怕還是花在編劇、導演事宜上。揣想起來,管帳的事兒很難輪到他頭上。電影中《紐約時報》劇評人唱衰的情節,似乎也不太見的到,不曉得是否是事實。在演出宣傳上,齊如山還是頗花了功夫,各種中英文說明、圖冊中甚至還包括胡適胡博士的《梅蘭芳與中國戲劇》。宣傳攻勢是非常厲害的。
1930年的2月16日,梅蘭芳在赴美演出第一站、紐約42街劇院首演,當晚劇目是《汾河灣》、《劍舞》、《刺虎》等。整個赴美演出中,《汾河灣》、《貴妃醉酒》、《霸王別姬》、《打漁殺家》和《刺虎》等是重頭劇目。《虹霓關》這折戲是梅蘭芳有所創新的一出老戲,但名氣絕不如上述幾齣,不知為何電影中選擇了這齣來表現。電影中似乎也拍了《貴妃醉酒》的場景,但好像最後沒剪進來。
這次赴美,美國波摩拿學院、南加利福尼亞大學分別授予梅蘭芳文學榮譽博士學位,這個也是梅黨籌劃的。目的其實是因為戲子在國內地位低,許多人與梅蘭芳交往時往往有身份之虞,為梅謀個「博士」稱號,至少在稱呼上可以免去這種尷尬。這也算是梅蘭芳曲徑通幽地提高伶人地位手段之一種,電影中則未涉及。
 

8、日據時期
電影
日據時期,電影也有極為戲劇化的情節安排。日本軍官、少佐田中隆一發出了「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支那文化;欲征服支那文化、必先征服梅蘭芳」論調,他15歲即觀看過梅蘭芳赴日演出,對梅在「征服」之餘,也抱持了最大的敬意。而其上司在田中未能勸服梅蘭芳出演後,直接拘禁了梅,並審問式地羞辱梅「你在台上就是個娘們」云云,梅沉著反擊:「在台下我是個男人。」之後關於邱如白髮布梅復出新聞、梅召開新聞發佈會等情節,前面已述。更戲劇化的是,田中隆一在國家與藝術、情感與命令之間痛苦掙扎,不願繼續逼迫梅蘭芳,最終飲彈自殺。
電影以抗戰勝利、梅蘭芳復出演出作為結束。1945年10月10日,上海美琪大戲院的大幕在轟轟烈烈的掌聲中拉開,電影《梅蘭芳》全片謝幕。
 
歷史
日據時期,梅蘭芳先是從上海去香港避禍,回上海後即蓄鬚拒演,賣畫維生。被日本人拘禁的事宜,是沒有發生過的。梅在抗戰前就赴日演出兩次,與日本人的關係其實是極好的,1923年日本關東大地震,梅蘭芳在北平聯合義演,還捐了1萬大洋給日本。基本上沒有哪個日本軍官敢拘禁梅蘭芳。
電影中為梅蘭芳而死的日本軍官田中隆一,沒有原型人物,但多少有些日本戲劇學家波多野乾一的影子。波多野與梅蘭芳是老朋友,梅一生三次赴日都有他陪伴,頭兩次都是由波多野做嚮導陪伴。他還是最早出版過關於中國京劇著作的學者,有兩本關於中國戲曲的著作。梅家與波多野家大概是世交。波多野乾一的兒子波多野龍,是日本第一代電腦的開創者之一,他的女婿是一位北京人靳飛。靳飛近年來日漸成為中日戲曲、文化交流達人,今年上半年素有「日本梅蘭芳」之稱的歌舞妓大師坂東玉三郎與蘇崑合作的中日版《牡丹亭》,就是他一手促成。

最後八卦一句,電影結尾的梅蘭芳復出演出只有一個舞台鏡頭,沒有演當時盛況,那天晚上的劇目全是崑曲:《思凡》、《刺虎》、《斷橋》、《遊園驚夢》。當時戲台下坐著一個9歲小孩,他叫白先勇。「當時我並不懂戲,可《遊園》中那一段婉麗嫵媚,一唱三嘆的《皂羅袍》,卻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中。」大概六十年後,白先勇以這點記憶為精魄,帶來了青春版《牡丹亭》,讓崑曲再度迴光返照,成為這個戲曲衰敗年代的一個未知終點的「熱點」。
   
八卦文抄公到此結束。



附:電影《梅蘭芳》中出現的劇目
《三堂會審》、《樊江關》、《牡丹亭·驚夢》(【山坡羊】大半支)、《汾河灣》、《一縷麻》、《黛玉葬花》、《游龍戲鳳》(即《梅龍鎮》,「海棠花」一段西皮流水對唱)、《虹霓關》

十三燕劇目:《坐宮》、《賣馬》、《定軍山》

劇照配圖版請見此:http://blog.sina.com.cn/rexc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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