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p.s：I love you

一直以為，賺走我最多眼淚的，是那部鐵達尼號，看了五次，哭了五次，是一直維持的記錄。是很多人推崇的名導名演員大製作幾近奢侈的恢宏，也被人罵做浮誇的商業片。但是我很喜歡，一直。好萊塢，1997年。

某種程度上來說，p.s：I love you打破了這個記錄，第一次哭出來，是在看到第九分鐘的時候，然後一直到電影結束，都幾乎一直流淚。

一部賺人眼淚的愛情片。沒有豪華的背景和道具，只有平凡的公寓酒館街道，部份場景，看到質樸美麗的愛爾蘭大片大片的薰衣草田還有一望無垠的原野。美國，2007年。

 

從一對夫婦的爭吵開始，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看得出是妻子無理取鬧。

從吵架中聽出，她19歲就嫁給了他，他們沒有多少錢，她不滿足兩個人現在狹窄漏雨的公寓，沒有安全感，不想要孩子。

她因此遷怒於他剛才對母親說了自己不想要孩子的話。

或許這樣的男人最讓人覺得溫暖可靠，會在妻子發大通脾氣的時候說些迎合無實意的台詞，在她真的很過火的時候捧著他的臉，一字一字說出自己的想法，讓她安靜。

字字有力，她終於還是惱羞成怒大發雷霆。

結婚九年，也許這樣的鬧劇不會太少，她丟了他的被褥枕頭，趕他出去。可是她不久就又後悔。

打開門，他還是在外面。她衝進他的懷裡吻著道歉。

他的目光寬厚而溫柔，他說，My baby.We're not a mistake,just because we don't have any money.And we are gonna last.You know how I know?

Because I still wake up every morning,and the first thing I want to do is see your face.

是嗎，這樣纏綿悱惻的對白，在結婚九年的夫婦之間也能夠出現。看著男人隱忍溫和的目光，一場不體面的吵架卻讓我看到一場多麼華麗的愛情，結婚九年，依然有那麼多愛和溫柔。

看著男人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哭了。雖然我並不知道下一個鏡頭就是他的葬禮。他的遺像放在相框裡，表情戲謔隨性，為他設計骨灰盒的，就是他愛之如命的妻子。

讓他去買一盞床頭燈他不肯的時候，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戲謔過他，我會讓我的下一任丈夫賴做的。沒想到，一語成讖。

他死於腦瘤，三十五歲。

葬禮弄得像一個派隊，每個人都在笑都在聊，她聽著他生前最愛的歌淚盈於睫，但是也還是笑著，跟著旋律搖擺。看上去，和來參加葬禮的人一樣，把這個當作是自己朋友身前最後的狂歡邀請。

但是她晚上回家的時候，把他的骨灰盒放在床邊，打他的手機聽他的語音信箱提示，Hey, it's Gerry at Enniskerry Limo. Leave a message.一遍一遍。

終於可以聽著他的聲音，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痛快哭出聲音。他現在不在，永遠不會再回來。他都已經化為床前擺著的那盒灰燼，只有語音信箱這樣遲滯的方式，才可以聽到他鮮活的聲音，雖然，只能是這樣重複的一句。你好，請留言。

蝸居的日子裡，她一個人在兩個人共同的愛巢裡面，靜靜糜爛。她穿著他的背帶短褲大聲唱著歌。懷念著那個天塌下來都能快樂唱歌的愛爾蘭精靈。時時有幻覺，他就在房間裡，他抱著吉他唱著溫柔纏綿的酒廊情歌。

生日，母親和朋友來到家裡的時候她正對著電視機唱著傷心的歌劇，聲嘶力竭。

收到的禮物，是丈夫寄來的蛋糕。他在錄音里許諾，說會寫信給她。

之後的整整一年，她收到他用各種方式寄來的郵件。讓她去參加一場派隊，讓她處理掉房間裡面所有他的東西，讓她去旅行，看看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最終的，是讓她一點點忘記傷痛，能夠好好的生活下去。所有郵件的末尾都無一例外的寫著一句，p.s: I love you。

時間繼續向前，他彷彿預知他某一時刻會在什麼地方一樣，發來各樣的建議指示。

第一封信，讓她和朋友去酒吧玩，要好好地陪著她的母親。她在大家狂歡的時刻躲在洗手間裡流淚，只是因為突然不明白為什麼上天要搶走自己只有三十五歲的丈夫。喝醉，被人背回來，朦朧之中感覺到他的擁抱。他說，有沒有找到你的下一任丈夫？

乾洗店送回的衣服里夾著他寫的信，他說除了這件皮外套之外其他的東西都要處理掉。那件衣服，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曾經披在她肩上。而她沒有辦法處理掉他留下的任何東西，只好請人幫忙。

他讓她再次站在舞台上唱歌，音樂響起的時候她看來台下喧囂的觀眾都不見了，只有他，安靜而充滿讚賞的在空蕩的大廳裡，聽她唱歌。

依然還是會習慣性的對著已經空掉的半邊床說，Garry，去關燈，現在輪到你了。

還是會在收到了新的來信之後去買了新的床頭燈，一次一次打開再關閉，光與影之間似乎看到他似乎起床洗漱走出門去。

隨便想像一下都覺得，怎麼可能習慣，這個世界已然沒有一個他。

我不知道一個人在生命的終點前面想要做最多的事情是什麼。而他，會用盡所有時間寫下一封封信埋藏在她將來可能要到達的地方，甚至寫信給她的朋友，請她們陪她去釣魚，去酒館。完成他答應過卻沒有做到的事情。儘可能的憑藉自己所有的了解規劃好她日後的生活，要給一個在他的庇護下逐漸失去謀生能力的女子，活下去的勇氣和技能。他是不是真的就沒有想過沒有埋怨過也沒有絕望過。

該怎樣想像，一個人忍受著一點點被死神吞噬的痛苦之餘，想到最多的，是自己的愛人，或者說，是讓自己的愛人如何忘掉自己，堅強的生活。

心裏面沒有一點灰暗和傷痛，似乎，他是笑著離開這個世界的，沒有任何痛苦的遺憾。

零亂的插敘，片段回憶一點點串聯出他們過往的生活和愛情。

忘不了他在酒吧里聽她在台上唱歌，眼睛裡面的欣賞。那樣的眼神，要真的，很愛吧。

他們相逢在愛爾蘭，她是畢業旅行中天真爛漫的19歲女子，他只是她迷路中碰巧遇見的路人。一見鍾情。因為她一瞬間天真爛漫的眼神無辜而執著。到他即將死去的那一刻，他依然能夠記得，愛上她的那一個瞬間。

之後他隨著她來到美國，陌生的城市，遠離父母和朋友，同她結婚，忍受她的抱怨和脾氣，因為房間太小，因為掙錢太少，因為自己的疲憊卻還要去酒吧聚會的不耐煩。想要一個孩子，因為現在的生活艱難被她否決，得了腦瘤，在三十五歲的時候離開他深愛的妻子。

他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珍寶一般。任何時候。

初相識，她穿著和他打賭贏來的那件皮外套走進他唱歌的酒館。他一眼就看見她，他抱著吉他唱著那首Galway Girl一步一步走向她，她從一個普通的觀眾變成所有人艷羨目光中的天使。因為他愛她。

推算年齡，他比她足足大了七歲，應該有多少包容由他一個人默默付出，等一個女孩子慢漫長大，應該也有無數的抓狂鬱悶委屈的時刻，但是到最後他還是很愛她，他甚至讓這種愛在他死後的一年裡面奇蹟一般的延續。無處不在，和她生活的軌跡天衣無縫。

連最後，那個曾經打在他眼睛上的背帶扣掉在鞋子上的那一個瞬間她懂了自己想要做什麼，設計鞋子，之前她辭去了五份工作，然而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連他都不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都可以給她這樣深重的饋贈。

看上去他總是愛裡面的那個施恩者，付出太多不計回報，想來他也應該自滿，自己可以撐起自己愛的女人所有期待和要的關懷。但是在最後一封信里他卻說，It's to tell you how much you move me. How you changed me. You made me a man by loving me, Holly，and for that I am eternally grateful. If you can promise me anything, promise me that whenever you're sad，or unsure，or you lose complete faith，you'll try and see yourself through my eyes.Thank you for the honor of being my wife.

沒有準確的句子能夠表達，卻眼淚滂沱。

因為你的愛，讓我成其為一個男人。謝謝你，做我的妻子。

只有真愛，可以讓一個人寬厚從容。無論是面對繁複龐雜的生活，還是面對猝然降臨的死神。

面對這樣的愛情，惟有無言感動，可以樸實到似乎身邊的生活中都可以信手拈來，同時又可以很華麗，讓電視上小說里關於愛情的橋段非過則不及。

喜歡鐵達尼號，保持的記錄前文也講過不再重提。

中間看片無數，也看過也哭過，也偶爾心生感慨提筆隨便寫過，但是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看完這樣的電影，會有一些悵惘。不知道下一部可以這樣感動我的電影，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1997，2007，這樣的相逢太辛苦。卻還是要感謝美國感謝好萊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