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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雞|扶立

2008-11-25 12:43:00

每個人都是無可開脫的背叛者


凌晨1點,這樣一部片子讓我糾結。本來我想看一部緊張刺激的動作片來提神,但事與願違。沒有生猛火爆的場面,沒有跌宕起伏的動作,沒有別開生面的特技。除了30個人肉炸彈的結局巧妙得值得一讚,連情節上也幾乎沒有什麼懸念。男主角Samir腦後的反骨幾乎是毫不遮掩。甚至連大反派都死得那樣窩囊,沒顯出什麼雄才幹略,就被砰砰兩槍放翻。但是我想了又想,還是給了這部片子四顆星。

也許只是因為這部片子裡有很多發人思考的對白。在那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處,就像夜空裡零零散散的星,隱約卻堅定地發散光亮。而只有當你抱著一種願意去理解宗教的開放心態,你才能體味到這隻言片語間的微妙。就像當追捕Samir的特工描述他眼中的恐怖份子,他這樣說:Samir是個虔誠的穆斯林。而坐在他對面的母親說:不,他是個穆斯林。僅此而已。在這前面,不需要加任何的形容詞。

這是對穆斯林最好的讚語,也是對宗教最真的理解。這樣一部不做作、不故弄玄虛、佈局四平八穩、而故事推動又合情合理的片子,在很多方面顛覆了美國反恐怖電影的套路。它是一鍋始終沒有燒開的水,沒有沸騰的激烈,卻有溫熱的情懷。與以往的美國英雄主義大片不同,恐怖份子在這裡面不那麼猙獰,沒有長著一張看著就不像好人的臉,胸襟坦蕩得簡直像英烈志士。而男主角Samir也並不是一個為宣揚和教化而塑造的英雄,不是所謂的英勇的美國公民。他並不是為美國而戰,而是為內心的信仰而戰。

我並不想深究美國式英雄的荒謬,也不想提霸權主義的可笑。美國人的世界警察情結,需要他們自己去反思。就像恐怖份子Omar說的:美國人忘記了,他們曾經在英國人眼裡也是恐怖份子。而當自命為正義化身的美國特工Carter說:為了勝利,必須做出一些犧牲。Samir笑了。他問:你知不知道你說的話像誰?Samir指的是Omar。所謂的公理和正義的界限,在這裡模糊。白臉的Carter和黑臉的Omar,都這樣說:為了勝利……是必要的。

而真正必要的,也許是追問自己:原本的目的是什麼?在追尋目的的過程中,那些在各自的立場上、都堅信自己正確性的人,是不是不自察地違背了初衷?

我妄自揣測,也許會有很多激進的美國人,在看完這部電影后會指責導演毫無立場。看上去差不多也就是這樣。在這樣一部沒有為正義和所謂的公理定性的片子裡,壞人不像壞人,而好人也不不像好人。如果這樣一部電影映照我國國情翻拍出來,在我們這個和諧社會必然不會被審查通過。這就是我國國情下的Political Correctness(政治正確)。而什麼又是真正的正確?——這是個罄竹難書的宏大命題。

如果把一個美國神父和還沒爆的人肉炸彈關在一個屋子裡討論這個問題,他們可能會吵上三天三夜。如果把一個砸家樂福的愛國青年和一個日本軍國主義分子關在一個屋子裡討論這個問題,他們可能會掐著對方的脖子雙雙殉情。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正確。每個人都堅持每個人的正確。正確啊正確,正確這個東西本來是個美好的追求,但也就是它讓這個世界充滿了紛爭,讓這個世界始終不能遠離戰火和流離失所。有時候我甚至會懷疑,追求正確到底是不是正確。但這樣很容易陷入虛無。我只有強迫自己,不要在這個想法上走得太遠。

也許正確就是不要走得太遠。就像Samir質問Carter:你還想走到多遠?大概每個人都想走得遠一些,而走得太遠往往就會走到極端。所以人需要時常停下腳步來看路和糾偏,需要日三省吾身。我現在常發現,自己的思路總在向中庸之道靠攏。很不幸,在沒有外界參照的情況下,我無法判斷這是歷經波折後的返璞歸真,還是中國人根子上的儒家教化在發散它的潛作用。但不管怎麼說,不論是對於黃臉還是白臉黑臉,極端是不好的。而「克服誘惑,正確地生活,才是偉大的聖戰」。

同樣不幸的是,我是個慚愧的沒有信仰的人。是個沒有歸宿和終極仰望的人。但我自有我的堅持。我至少堅信一點,不管是基督還是伊斯蘭,是佛陀還是共產主義,總有一些東西是殊途同歸、可以握手言和的。比如水是一定要喝的而屎是不能吃的,比如和平是好的而暴力是可恥的,又比如真主所說:If you kill an innocent people, it's as if you've killed all mankind。真、善,還有美,這三個字眼,不管它們會被如何塗抹和利用,但它們應該是一切宗教最初的宣揚和本意。

回到這部電影,大概它的本意,就是在不慍不火中悄然向你發問:你的本意是什麼,而你在做的又是什麼?當然,作為一個遠離人肉炸彈也遠離美利堅的中國人,我大可以隔岸觀虎鬥。我可以戲謔地想,若美國人聽到Omar對所謂美國式正義無可辯駁的譴責,他們會怎樣的啞巴吃黃連。我也可以堂皇地指責,激進穆斯林在維護信仰的路上卻與信仰的真義南轅北轍。但這樣的問題最怕引火燒身。當我恍惚間不小心這樣追問到自己,我又能如何做到坦然磊落、面不改色心不跳?

大概用Traitor作為片名,不僅僅是指Samir在開始的伏筆中被誤認為美國公民的叛國者,也不僅僅是指真相浮出後、Samir被當做穆斯林的背叛者。正如Samir在最後關頭對Omar所說:那些以真主之名行事的人,才是穆斯林真正的背叛者——這也是一種超越宗教的正確。對穆斯林是這樣,對任何有信仰沒信仰的人來說都是這樣。而我之所以喜歡這個以「背叛者」為名的電影,就因為我覺得它超越了假模假樣的英雄主義,同時也在對宗教探討的同時,超越了狹義的宗教。

雖然很遺憾,它不能夠成為經典,它點到了很多卻缺乏一些點透的力度,但在引發思考這一點上,它仍不失一部出色的電影。沒有立場,恰恰就是它堅定的立場。對本意和內心的發問,才是它最大的意義所在。背叛者不是指某一個具體的人,而又指向每一個具體的人。無論身處在東方的哪一邊,每個人都可能會是背叛者。是本意和初衷的背叛者,是清白良心的背叛者,是自己的背叛者。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可開脫。

而唯一的自救,就是聖戰。「克服誘惑,正確地生活」。偉大的聖戰不會發生在驚心動魄的地方,卻能發生在平凡卻踏實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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