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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羅紫玫瑰--The Purple Rose of Cairo

开罗紫玫瑰/戏假情真/开罗的紫罗兰

7.7 / 55,352人    82分鐘

導演: 伍迪艾倫
編劇: 伍迪艾倫
演員: 米亞法羅 傑夫丹尼爾 丹尼艾羅 Edward Herrmann John W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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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llymoss

2008-11-13 21:35:10

不凋謝的開羅紫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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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找《開羅的紫玫瑰》的影評時,看到有人用科勒律之花來描述電影:
「如果有人夢中曾去過天堂,並且得到一枝花作為曾到過天堂的見證。而當他醒來時,發現這枝花就在他的手中……那麼,將會是什麼情景?」
然而在電影的世界,當頭頂的燈光亮起,你戀戀不捨的從紅天鵝絨的椅子上站起,手中卻永遠留不下那一枝柯勒律之花。螢幕隔開了兩個沒有交集的世界。
不過這一次,坐在「珠寶」電影院裡的Cecilia,得到了遠比一朵開羅紫玫瑰有力得多的、穿越了虛假與真實的證據——一個活生生的人從螢幕後走出來,帶著她走了一段無比美好卻一去不返的旅程。

提起《開羅的紫玫瑰》,大家都對Tom跨出螢幕的開創性舉措津津樂道。自此之後,人物自作品中復活的故事層出不窮,有在此基礎之上更進一步的,也有對《開羅的紫玫瑰》戲仿的。而且其中在我看來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逃離「自由」電影院》。這部電影的風格和主題都和《開羅的紫玫瑰》截然不同。它討論意識形態、自由以及政治,帶有沉重的波蘭味道。然而導演還是直截了當的表達了對伍迪•艾倫的崇拜:他讓放映員將《日出》和《開羅的紫玫瑰》疊放,讓Tom從螢幕中跨出,卻並非到Cecilia身邊,而是和《日出》裡的角色們展開了一場權利、權力、自由、思想解放的討論。這樣充滿了想像的偉大創意,應該是最能令伍迪•艾倫這樣的怪才大師高興的致敬方式吧。

伍迪•艾倫是一個讓人無法定性的人。他拍思辨電影,也拍笑鬧的喜劇,他的故事裡總是充滿了辛辣尖酸的諷刺,可是總在大氣球填不滿的小角落裡留下了一絲絲開懷的幻想,溫暖的柔情。有人講故事的時候,拼命地說明白己的意思;有的人講故事,自然就能讓人明白自己的意思;還有的人講的故事,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懂得了不同的東西,卻又不敢說懂了,忍不住想揪住講述人的脖領子狠狠的晃一晃。伍迪•艾倫就屬於最後這種人。這個美國的猶太人藝術大師身上擁有一種深藏在調皮、刻薄、玩世不恭後面的悲劇氣質,他的作品讓人在大笑之後,悄悄轉臉默默嘆息。



Cecilia是一個生活在大蕭條時代的可憐美國女人。她是個無聊的女服務生——那個年代有個飯碗就是幸運了,老闆對她毫無同情。丈夫對她則是打一下揉三揉,每一句話都潦草而漠不關心。甚至他的情人都是個肥胖的毫無吸引力的女人,就連他們的偷情都不帶有「偷」的興奮。當被Cecilia撞破,丈夫的解釋荒謬得不帶絲毫的邏輯。看得出,丈夫對她就和對這個大蕭條一樣漠然,無論說話還是走路都帶著一種懶洋洋的腔調。

只有電影的黑白能讓Cecilia感到興奮,感到心中的激情。這個蒼白纖細的女人在盯著螢幕時,眼睛和臉龐都是發亮的——就連她買電影票和買爆米花的時候,她的身心都具有這樣的光彩。鏡頭總是從微微仰視的角度拍Cecilia微微仰視的被螢幕的光打亮的臉,她的眼睛隨著螢幕上的活動影響而閃閃發光。只有電影裡面漂亮的人,機智的語句,奢華的生活,幸福的情節和結局才能讓這些掙紮在大蕭條中的人們暫時忘記現實的苦澀。Cecilia說到電影的事情的時候聲調總是上揚的,看得出,正是因為有這樣一個她可以鍾情的事物,才能讓她還對生活抱有美好的情感。

大蕭條時代正是電影有聲化的時期,有聲片這個新玩藝兒和大蕭條一起在1929年來到美國,觀眾——也包括了Cecilia,都蜂擁到電影院觀看有聲電影。經濟衰退,有聲片卻令電影成本提高,小的影片公司和影院陸續倒閉,大影業公司也要依賴財團才能生存。然而美國影業用「便士影院」和「B級片」得以求生,並且為千千萬萬個Cecilia在整個30年代提供了逃避和解脫。

當一個人只有一塊麵包時,命運往往就要連這一口糧食也要搶去。丈夫的背叛和虐待升級,老闆炒了她的魷魚。這種時候,恐怕電影也做不了她的救命稻草了。但是她能做的還是只有到電影院去,看著《開羅的紫玫瑰》發獃。直到Tom從螢幕另一端好奇地來到她身邊。這個英俊可愛的年輕人對一切都充滿了興趣——本來,這就是一個新奇的世界,再者,他的角色就是一個探險者嘛。可以說,當這個角色被演活,在伍迪•艾倫的世界裡,他就應該離開螢幕。因為他是探險家,他富有更強的好奇心,更勇敢——「這些性格都已經寫在劇本上了」。

當他待在螢幕上的時候,大家都只是單調的描述著上流社會的生活,說著浪漫「高級」卻毫無意義的傻話。可是當他離開螢幕,螢幕內外的言語都妙趣橫生起來,伍迪•艾倫甚至開始控制不了自己的野心,縱容他們討論起人類、哲學、宗教、終極意義之類的事情來。

Tom和Cecilia開始了浪漫非凡卻又奇特得令人哭笑不得的約會。他對現實世界的一切都毫無概念,充滿了新奇的好感。這個令Cecilia厭煩,「對每一個人都分外艱難」的世界,對於這個新生的探險家是一個樂園。他的無邪、善良、勇敢,和一切一切已經寫入他性格的優秀品質,為他贏得了Cecilia的愛情,贏得了一群飽經風霜閱盡冷暖的風塵女子的好感,也贏得了觀眾的喜愛。

電影院和製作方都亂作一團,而螢幕另一端突然打斷了的故事裡的人們,也越來越沒有耐心,開始發出各種各樣的呼喊,其中的共產主義分子腔調令製作方和影院老闆,甚至他們自己都大為恐慌和不滿。Gel•Sheperd也遊蕩在這個「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紐澤西,尋找這個給他惹了大麻煩的角色,於是就順理成章地碰到了Cecilia。有趣的是,他居然也愛上了這個蒼白纖細的女孩子。他和Tom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卻沒有得出任何有意義的結論。

這個時候伍迪•艾倫已經不再滿足於單純把一個電影人物放到現實世界裡,他乾脆直接讓Cecilia走進了電影。這個世界果然如同夢境一樣迷幻而美好,這個段落充滿了我們熟悉的老電影的拍攝方法:疊畫,多稜鏡鏡頭,佈景慢慢的經過男女主人公的背後,場景跳躍。Tom的概括很到位:你的夢境就是我的生活。這句話頗有深意。把它翻過來,再改掉一個字,就是「我的生活只是你的夢境」。就彷彿美麗的黑衣歌手剛剛碰到真實的Cecilia,就尖叫一聲昏倒。她和Tom所代表的電影夢境,在真實面前也是一樣的不堪一擊。「我的生活」對於Tom是全部,然而對於Cecilia,卻只能是一個迷濛的幻境罷了。

終於,到了選擇的時刻。在真實和完美面前,Cecilia選擇了真實——至少,她自己認為她選擇了真實。興奮而又幸福的她衝回家裡收拾箱子。憤怒的丈夫規勸她的話仍然是毫無體貼、毫無柔情又毫無邏輯。但是有一句話他說對了:你堅持不下去的。

當Cecilia拎著行李,奔向影院,奔向幸福的生活。她糟糕的衣著和毫無優雅可言的步態其實一直在提醒:一個好萊塢生物,無論他是一個大腕,還是一個小明星,都怎會鍾情於這樣一個女人。此處和影片的開頭,是一樣的場景:一樣的電影換檔,一樣的摘下影片名稱的字母。連攝影機擺放的位置都差不多,只是稍稍拉近了一點:一切其實都沒有改變。只是觀眾的心和Cecilia近了。每個人都知道這個時候等待Cecilia的是什麼——Gel已經離開,心灰意冷的Tom的那一部《開羅的紫玫瑰》已經下檔。而她的一切夢想和希望都已經被擊碎,只剩下殘破晦暗的未來生活。

可憐的Cecilia這個時候做的,仍然還只能是走進「珠寶」電影院。這次正在上演歌舞之王Fred Astaire和Ginger 羅傑斯演出的《禮帽》(Top Hat)。耳邊響起Fred唱出的Cheek to Cheek的旋律時,我們又在螢幕熟悉的位置看到了我們熟悉的神情,那雙發亮的眼睛和散發光彩的臉。只是這一次那雙眼睛含著淚水,只是似乎這一次那其中的內容要複雜一些。

想起影片開場她凝望著電影院窗口,那般迷醉也是這樣的神情。裝卸的字母忽然掉到地上,驚醒了她游離在天外的神志——其實和Tom、Gel二人的相遇,也早晚會被一個掉到地上的字母驚醒的。只是當時,無論是她還是善心投入的觀眾,都不會知道罷。


如果說Gel是真實,Tom是虛幻,那麼Cecilia究竟嚮往的是什麼呢。她熱愛電影,或者不如說她那麼熱愛幻像帶來的釋痛,那麼她為什麼又回過頭選擇了Gel呢。

但其實Gel才是最大的白日夢。如果說一個心地單純,英俊可人的角色從螢幕里走出來,拉起一個長相平平貧困瘦弱的婦人,對他表白愛情,願意和她共度一生是不可能的;那麼奢望一個正希望著自己事業冉冉上升的好萊塢小明星能夠接受並帶這樣一個女人去洛杉磯,就已經不是白日做夢,而是分明根本的失去了理智。

Tom當然是一個謊言——即便他的心地再真誠,願望再強烈,即便在遊樂園他的吻可以那麼溫柔和完美,也改變不了他是一個虛構的形象的這個事實。完美本身也是欺騙。然而不完美的Gel同樣是欺騙,無論是引證他最後一個遺憾而複雜抱歉的眼神,去說明他也許愛過Cecilia;還是用他在事情解決之後急不可耐的離開,證明他從一開始只是利用這個可憐女子,他的欺騙和虛偽都已經是既成的事實了。一個角色是虛假的,而塑造他的演員因他的真實而只能停留在虛假的層面。伍迪•艾倫用這個有趣的隱喻,在電影當中來討論電影,清楚地勾勒了「電影」,這一個帷幕後面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但你卻永遠休想把握的世界的全部面目。

其實看看Cecilia的微笑,回想一下她的經歷,我們應該為她高興。我們知道這個女人會認真地好好活著,她的生命,在面目可憎的丈夫、貧困、失業之外,還有過遊樂園夜晚的吻,樂器店裡的歡歌,教堂裡的打鬥,餐館的倉惶逃竄——精彩,溫情,就像電影,何必在意真實呢。不妨開懷,不妨回到影院裡。如果生活那麼悲慼慘痛,再因為擔心沉淪而拒絕短暫美好的幻想,豈不是悲哀之上又多加了一層悲哀。

這是一個虛幻美妙的令人怎麼也不能相信的夢;卻又是一個苦澀現實不能不讓人一直回想的故事;最重要的——這是一出讓人悲喜交集心弦起伏的好戲碼。聲音柔軟纖細的Cecilia和英俊天真的Tom為這個荒謬的天馬行空的故事更平添了幾分難得的溫情。讓我看到這個尖酸的老頭心裡柔軟的地方。誠然,《開羅的紫玫瑰》也充滿了嘲笑、酸澀的生活、無奈的命運,充滿了殘酷的、可笑的、愚蠢的、軟弱的人,然而我卻從Cecilia微笑的淚水和銀屏上的Tom默默地注視中,看到了一種雖然虛幻,但是卻無限溫柔的可能。當你想憤怒的拉住吉米,問問他為什麼要欺騙Cecilia,當你想質問Tom,為什麼離開螢幕,打擾一個不幸女人的生活,當你想責罵Cecilia,為什麼那麼愚蠢……終於你結住了口舌,思緒亂作一團,不知該從何說起。



當影片快要落幕,Cecilia滾動著晶瑩的,包含了太多內容的眼淚,意味深長的微笑時,你的所有問題都升騰成了一股霧絮一樣的嘆息與感慨,梗塞在你咽喉,盤旋在你腦海,傻傻的你會按住胸口,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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