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鸛鳥踟躕--The Suspended Step of the Stork

鹳鸟踟蹰/鹳鸟的踟躇/Tometeorovimatoupelargou

7.5 / 2,759人    143分鐘 | Greece:126分鐘

導演: Theodoros Angelopoulos
編劇: Theodoros Angelopoulos 托尼諾蓋拉 Petros Markaris
演員: 馬切洛馬斯楚安尼 珍妮摩露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九尾黑貓

2008-09-08 04:11:34

《鸛鳥踟躕》:讓我的生命,啟程回到它永恆的家


  一、找尋

  梭羅帶著一柄借來的斧頭,開始了瓦爾登湖畔兩年多的孤獨時光。他獨居於遠離人群的湖濱木屋,享受著漫步於腳下的思想旅程。旅行不僅僅是單純地遊覽不同城市的風光,呼吸異國風情混雜陌生植物的空氣,將被時間和一成不變的環境凍入麻木土地的思想,放在他鄉的暖陽下舒展筋骨。一位旅行作家對於一個城市的描述,絕對與當地的城市專欄作家所見不同。大到城市風貌的變遷,小到街頭商販的叫賣,當地人聯想的多是明日上班的路線和下鍋的飯菜,偶爾會憑藉著經記憶中的圖紙將不同時空的街道重合,感慨一番。本雅明認為「假使把現有的城市描寫根據作者的出生地分成兩組,我們肯定會發現,當地作家對相關城市的描寫只佔少數。」。當遊人讚美伊斯坦堡的光輝歷史遺留下來的斷壁殘垣,依然矗立的木質房屋和鵝卵石街道,一直居住於此的帕穆克卻沉浸在國家貧窮、破敗的憂傷中,渴望黑夜吞沒代表貧困的街道,等待路燈蒼白的影子越拉越長直至夜幕披蓋了整座城市。不自覺地,旅行便成為了一種思考,一種對於美的發現。那些熟識的風景在陌生好奇的眼中變成了有著神話意味的美景。

  當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我們要做的無非是找尋和思考。被無數次開啟的心靈之旅,可能緣於吹向奧茲國的一場龍捲風,緣於尼爾斯家中那頭突然萌發旅行念頭的雄鵝,也可能只是因為格列佛始終無法時來運轉的生活。有時候精心策劃很久,不如就像「真相大白」(Everything Is Illuminated 2005)中的美籍猶太人喬納森那樣,把兩個厚厚的酒瓶子底扣在眼睛上,提個小皮箱,跟著不靠譜的年輕導遊,試圖尋找祖父在二戰中的救命恩人,一路上把各種各樣的物品塞進密封袋保存:一個狗都不願意吃的馬鈴薯,烏克蘭河邊的一小撮土,一張幾十年前的褪色照片。它們讓回味旅程時,一切變得比照片裡的凝固畫面要真實許多,它們攜帶著曾經所有者的記憶。誰都知道,喬納森找到的不只是一望無際的向日葵田,一個照片背後的名字那麼簡單。

  「鸛鳥踟躕」開始於電視導演亞歷山大到希臘邊境攝影取材的一次行程。他的所見所想都糾纏著對比雷埃夫斯港口事件產生的疑惑:亞洲的難民遭到希臘政府的拒絕,無法登陸,最後選擇投海自盡。電影一開始就是死亡,直白突兀得讓人猝不及防,一時間難以應對。面對死亡,我們總是開始不自然的去尋找繼續生活的理由。愛倫坡為了製造憂傷的氣息,把美人之死放在詩里,因為「各種憂傷的題材中,基於我們對人類的普遍認識,什麼最為憂傷?顯然是死亡。」溺斃於海上的人為何選擇最為讓人憂傷的方式作為一切的結局,是最令亞歷山大不解的。低空盤旋的飛機在海上層疊的波浪上吹出圓形的波紋,屍體在海上浮沉。那一刻持續了幾秒鐘,卻凝固了一次旅程的終點和另一次旅程的開始。彷彿他們不再需要逃跑和施捨,終於在浩瀚的海洋上找到了棲息的家園,將整個的世界拋在了身後。把生活的謎團拋給了我們。他們為什麼去了?去了哪裡?

  那位失蹤的政治家就是被謎團包裹的大多數人中的一個,只不過他選擇開始全新的旅程去尋找謎底。由馬賽洛•馬斯楚安尼扮演的政治家,因為其作家的身份在國際上也備受矚目。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娶了一位漂亮的法國妻子。在希臘軍事政權崩潰後,他一直作為內閣幕僚,在政治界嶄露頭角。1980年他出版了一本書《世紀末的憂鬱》,評價了當時的國際形勢,遭到了政黨的反對和批評。在之後的一場重要的議事會上,大家都等待著他發表一番精彩的演講。可是,他站在演講台上,看了看厚厚的演講稿,隨即塞進了兜里,低下頭。整個大廳都迴蕩著他低沉如黑夜的聲音,「有時,在雨聲背後,為了能夠聽到音樂,大家都沉默著什麼也不說。」自此,他走出了議事堂,也走出了所有人的視野。雖然不斷有人打來電話,告訴他的妻子,他在希臘各地的行蹤,但他的妻子仍舊認為他已經死了。他曾經到過火車站,為墓地獻過花,在建築工地上做過工,坐在廣場的角落抽過煙。他不停的變換角色、身份,但一直在追求最初讓他出走的答案。他在這個電影中是沒有名字的。正如他在答錄機裡的留言,他什麼都沒有,不停有人奪走他的東西,讓他發現自己一無所有。只好借個名字生活。他是誰,叫什麼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向北,走向邊境,試圖找到他所歸屬的地方。

  當你出生、成長在一個國家,不管你愛它、恨它,仍舊難免成為它的一部份。講起她的時候,就像在講自己。講自己的時候,又像是在敘說國家的遭遇。當拍攝一個發生在國家的事情,不可避免地涉及政治。但政治很少成為安哲的主題,他更多地在討論生命最基本的一些問題,人類的生存與痛苦。流浪的政治家曾經給一個小男孩講那個放風箏的故事。在世界的末日,人們開始旅行、遷移,以撒哈拉沙漠為目的。一個小孩扯起了風箏,大人也和他一樣,不斷拉著線。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東西,開始了漫長的旅行。這個故事直到最後都沒有講完,沒有人告訴孩子這個旅行何時結束。但這就像是政治家令人費解的旅行的原因。他的世界就像距離太陽太近的星球,原本平靜的生活慢慢受到外界的傷害,讓他開始燃燒。各種各樣的事件衝擊著他的價值觀,不僅僅是政治,而是發生在身邊的所有事情,那些真誠的、虛假的,善意的、惡意的,把他的靈魂放在命運巨大的手中揉搓著。他必須去旅行,去探索,去尋找。

  有時候,找尋的意義不亞於在旅程盡頭得到的答案。就像奧爾罕•帕穆克說的:「提問本身就像車子、屋子、渡輪窗外的景色同等重要」。這些風景隨著路程的延伸,漸漸成為了在路的盡頭最值得回憶的東西。

  二、邊界

  大陸與海洋的交界,黑夜與白晝的交替,希臘與阿爾巴尼亞的接壤,心與心的阻隔,生與死的輪迴。這些都是存在於生命中的邊界,有些我們渴望跨越卻難以跨越,有些不應跨越的邊界卻縱身飛躍了過去。

  (1)國境線

  當飛機越過不同的國家,很難從雲層之間發現區別。國境線一直都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這種隱藏的界限就像是每個民族的差異,存在於生活中的每個角落,我們很少去看、去想。而電影則一路把我們拉到那條國境線前,彷彿在說,看看我,聽聽我。

  希臘與阿爾巴尼亞接壤處只是一條用紅白藍三種色彩的顏料畫出來的線,把一座橋分成了兩半,很難從外觀上判斷出兩者的區別。也許你可以感受到希臘與阿爾巴尼亞這兩片不同土地上的風貌,但是當一切都用一根線來作為劃分,總是有些滑稽的,讓人想起了兒時與鄰桌的同學吵架,她氣哼哼的用鉛筆劃出課桌間的一條線,不許對方越過這條線,以示氣憤。帶領亞歷山大參觀的上校站在國境線前,微微抬起右腳,就像一隻笨拙的鸛鳥蜷起一條腿準備休息。跨過這條線就不是希臘的土地了。只要踏出一步,就是外國的了。就是死啊——對面的守衛端著機槍,隨時準備擊斃私自越境的人。一線之間,竟然是生與死的距離。陡然間,這條細線背負的巨大意義令人深感壓抑、不安與費解。它似乎一下子包含了文化差異、民族矛盾、生離死別的全部涵義,但是你卻很難用言語表達感受到的重量。這個重量直直地壓在了每個人的靈魂之上。

  上校作為邊境線的守衛者,不僅要看守國境線,還要防止兩國的人通過那條分開兩國的河流來互通有無。河兩岸的人通過長長的線繩,拉著一個小木板在河上穿梭往復,交換著不同土地上的文化,阿爾巴尼亞的音樂,希臘人的音樂,風格迥然不同卻都歌唱著愛情。他們渴望交流,渴望無國界的擁抱。同樣是一根細線,卻成為了連接兩國的橋樑。強烈的情感對比,更加加深了人們面對邊界的無助感。有些我們努力跨越的東西,卻很難實現。

  希臘政府在邊境附近劃定了一片地方供難民暫時居住,那裡遠離城鎮,被稱為等待室。他們在那裡等待被允許進入希臘定居。希臘對他們來說比其流傳兩千多年已久的神話還要遙遠。亞歷山大拍攝邊境素材時,將難民居住的環境納入鏡頭——這裡有男人、女人、小孩、土耳其人、庫德人、阿爾巴尼亞人等從遙遠國度逃難而來的人都聚集於此。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民族,不同的膚色,好像一幅濃縮的世界圖景。他們從被潮氣和風雪侵蝕得歪歪斜斜的廢棄木質車廂探出身來,渴望著什麼。身後狹窄低矮的空間便是他們曾經的國家。背景音樂傳來手風琴翩然起舞的音調,開始是輕鬆的,彷彿享受著畫面帶來的美感,但隨著鏡頭的移動,生活的慘況漸漸抵消掉了異地風光帶來的美感。就像前面說的,遊人的讚美有時卻是路人的憂傷。

  他們跨越了國境線,卻受到了更多的限制。離愁、羞恥、內疚、貧寒、沉默,最令人愁苦的是到底哪裡算是家呢?他們跋山涉水,幾次面臨險境,來到了這裡,仍舊住在漆黑陰冷的屋子裡。難道一切的努力,就是為了劃著名破舊搖擺的木船,每天行駛在緩慢的河道上買賣東西換取微薄的收入嗎?他們曾以為跨越了那條國境線,卻沒想又面對著另一個難以跨越的鴻溝——文化的差異。他們也許有一天真的多到需要生活到希臘城鎮中了,都很難成為這裡的一員。

  國境線是凝望中的遠方,記憶中的故土,河對岸的花朵,一根永遠跨越不過的細線。

  (2)心與心的阻隔

  國家之間的距離是由一條線拉開的。而心與心之間呢?

  政治家與來自法國的妻子,他們看似幸福美滿的生活,被他的不辭而別徹底打碎了。不同的語言,不同的生活環境,都不足以成為他們的障礙。最令妻子感到空虛和絕望的是,丈夫曾經在失蹤後回來過,她試圖和他重建往日的生活,以彌補議事會後空白的時間,但是他已經成為了另外一個人。不停地把傷痕掩藏起來,不讓她看見。就好像是同一個城市的兩個人,長相相同,但是卻有著不同的追求和經歷。當他厭倦了自己的生活,就開始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就在那個聖誕夜,在那個過去與未來的交界處,他們安靜而充滿激情地做愛,仿若初識的男女。深夜,他站在窗前凝視著遠方,第二天就登上了離去的汽車,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所以,妻子並未四處搜尋他,一直和亞歷山大說他已經死了。一個人拋棄了過去,拋棄了家庭,拋棄了感情,那麼何必再找呢,曾經的作為政治家的他已經死去了。作為妻子的她也該繼續新的生活。雖是這麼說,每次談及他,妻子還是滿臉哀愁。曾經,「西雅圖夜未眠」製造的浪漫來自於距離難以阻擋心靈的貼近。而她和丈夫之間,卻永遠被拉上了禁止穿越的帷幕,連偷看一眼都不行。在邊境的破舊城鎮,他們再次相遇,已經仿如隔世。她不肯承認那個是他。那個確實不是他。他們模樣相同,卻不是同一個人。心的距離也許是比國境線還難跨越的東西。你根本看不到那條界限在哪裡。

  亞歷山大在小酒館裡遇到了一名阿爾巴尼亞女孩。從一開始,他們就只是凝視著對方,小心翼翼地保持著一定距離,彷彿那條國境線上的河流橫渡在了他們中間。屋頂的燈光在霧氣與夜色中散發著猶如月亮的光暈,低吟著一首浪漫的歌。油畫一樣的黑暗中,女孩的捲髮像星河一樣披散下來,月牙的光輝柔和地俯視著她青春的臉頰,將此中的憂愁也洩漏出來。亞歷山大的手伸向了她的捲髮,畫面沉默著戛然而止。再次醒來已經是早晨,餐廳的光線在白晝下失去了神韻,愈發地有些蒼白。亞歷山大和女孩站在中央,廳堂頂的大燈被店主關上了。近景處一片漆黑,只有遠處吧檯上的三盞燈亮幽幽地閃亮著,女孩融合在了近景的黑暗中,亞歷山大則被遠處的燈光照亮。這樣的畫面,讓他們看起來雖然手拉在一起,卻被不同的光線隔得很遠,就像是她的心在把他推向了遠方,將憂傷掩藏在黑暗中。她在昨夜呼喚了其他男人的名字。彷彿她和亞歷山大從未靠近,只是將他當成另外一個人。每次她和別的男人靠近,都只是將他們當成心中那個人的影子。她對那個人的愛,成為了阻擋所有人接近的河流。

  (3)生與死的交界

  從影片開始的比雷埃夫斯港口事件,就交織著生與死的疑問。生與死到底相隔多遠?只是一條國境線的距離?他們為何要跨越這條界限呢?

  戰亂成為了難民離開家園的主要理由。庫德人的村莊因為受到化學武器的影響,已經不再適合居住,於是他們舉家逃亡。一路沿著希臘和土耳其邊境的厄沃羅斯河逃出來,他們把死亡拋諸於身後,跌跌撞撞地奔向自由。一個庫德人說,那是他第一次祈禱希望月亮死掉,因為月光照亮了他逃跑的路線,彷彿指引著一條通向死亡的路徑。當生存的希望只在一線之間,人們就開始求助於非自然的力量。嚴酷的現實,讓他們不得不開始變得迷信。不是說就真的相信會有奇蹟出現,他們更需要精神上的力量支持他們走下去,不至於在絕望的黑夜中迷失方向。

  當他們最終披荊斬棘地來到了希臘,卻又面臨著新的考驗,面對新的邊界線。上校說:「沉默」是這裡不成文的法則。每天都是沉默而壓抑的日子,以防觸及看不見的生死線。不同的信仰和民族,讓他們的矛盾一觸即發。就像窗外一成不變的冰天雪地。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開始飄起隆冬的雪花。餐館中,兩個男人爭吵起來,內容有關背叛,其中被認為是叛徒的人哭嚎著為自己爭辯,使勁用刀片在手腕上割出內心掙扎的傷口。這次爭吵由一個人的死亡作為結局。那個曾經指責對方是叛徒的人,被吊車勾住脖子懸在了空中。沒有人去追查兇手,誰都知道這不只是一次謀殺,不只是土耳其和庫德人的矛盾,而是把他們所有人心中不停留血的傷口掛在了半空中。他們的恐懼、孤獨與不安。他們逃出了國家,卻仍未能逃出生與死的疆界。上帝的無能為力,讓這個地方更加渺小。

  三、憂傷

  安哲電影的基調總是憂傷的,這種憂傷不是刻意為之的煽情,這種憂傷來自於生活的激情,以及對於美和生命的探究。安哲的故事裡總少不了廢墟的身影,這也增加了畫面的惆悵之美。廢墟之所以美,在於其憂傷,在於其承載著時間與歷史滾壓而過痕跡。安哲的電影,是詩意的,是美的,是憂傷的,所有的這些都深深地紮根於他的希臘之情,他對希臘對生活的愛與痛。帕穆克用一本書來描述土耳其式的憂傷,這種土耳其語裡的「呼愁」,不僅是「由音樂和詩歌喚起的情緒,也是一種看待我們共同生命的方式;不僅是一種精神境界,也是一種思想狀態,最後既肯定亦否定人生。」土耳其煙霧瀰漫的早晨,冬日裡荒蕪的公園以及颳風的雨夜,微不足道的生活景像,受人歧視的命運,都構成了城市的憂傷。他們為此痛苦,也因此感受著憂傷帶來的喜悅。安哲鏡頭中希臘的憂傷來源於沉默不語,他用鏡頭感受生活,感受潮濕陰冷的街道,感受被雲朵遮蓋的曖昧陽光,感受濃霧中的倒影,他如此投入,才會如此失落。

  有時候,我們為了聽到生命的喘息,畫面後的憂傷,沉默著什麼也不說。「鸛鳥踟躕」中的政治家是沉默的,面對亞歷山大的追問,他只是走進河水的淺灘中,像鸛鳥一樣捕捉水底的小魚。他的生活就在於此,明知也許是徒勞,還要去追尋、打撈、捕捉生活留給他一晃即逝的背影;亞歷山大也是沉默的,他喜歡坐在黑暗中,一個人思考。當他深深感受到邊境居民的無奈與憂傷後,不知如何表達,只能不停地在黑暗中奔跑,直到被巡邏的人攔住;看守邊境的上校和亞歷山大談論著各自的生活,在邊境工作的體會,遠在倫敦的女兒,服務員手臂上的傷疤。然後,他聽著用口琴吹奏的「平安夜」,忽然沉默著潸然淚下。他們都用沉默掩飾自己的憂傷。你若想走近他們的故事,他們的憂傷,只需要看看那幅畫面。那些都是不可言說的情愫。

  將這種沉默的憂傷發揮到極致的場景無疑是阿爾巴尼亞女孩結婚的日子。一年中會有一天,人們冒著生命危險來到河兩岸,與親人相聚。整個過程是寧靜的,令人窒息的。人們躲藏在土垛後,等待對岸巡邏的車緩緩開過後,紛紛聚集到了岸邊,相互揮手致意。他們都異常小心不發出任何聲響,只能聽到河水靜靜流動的聲音,和鞋底摩擦土地的「嚓嚓」聲。鏡頭望向了對岸,並試圖拉進目所能及的距離,卻還是只能依稀看到他們的動作。忽然,人們整齊地向兩邊退去,一個男人從中間走到了岸邊,舉起了手中潔白的花束。憑空舉著,作為一種召喚與宣誓。今天是他們結婚的日子。儀式在一片沉寂的氣氛與渴望的眼神中進行著。儀式的最後,新人把各自的花束都拋向了河流,讓日夜奔流的河水保存他們的誓言。新娘和新郎站在岸邊,沉默地舉著手,悲傷與熱情,心的熱度就在飛過河流到達彼岸。這是屬於希臘的愛情悲劇,利安德爾每晚循著燈光游泳約見希洛,皮剌摩斯和提斯柏只能隔著牆壁親吻,俄耳普斯還未走出山谷就回頭看了妻子的亡魂。河水靜靜地流淌著,不緊不慢。它們在夜裡嚎叫,卻在白日裡沉默不語。剛剛成為人妻的阿爾巴尼亞女孩,終於忍受不住沉默與距離帶來的巨大悲傷,掩面跑走了。

  為什麼我們不能假設,這是世紀末的最後一天——1999年12月31日。地球接近了太陽,正在燃燒,人類不得不踏上旅途尋找全新的世界。最後是安哲作品中最為壯美的畫面之一:雪後的夕陽變幻著光線,陰冷的灰色漸漸褪去,天空和河岸都染上了藍紫色的霓虹,在雲朵的邊緣透射著一點玫瑰色。修電線的人爬上了電線桿,像是鸛鳥,望向遠方,準備旅行。像里爾克說的,在生命的開始之前,我們能夠包容死亡,又不會拒絕生活下去,繼續走到旅程的終點,能找到永恆的家園。這是多麼難以言說。

  轉載請註明作者:九尾黑貓

http://www.mtime.com/my/LadyInSatin/blog/1440394/   舉報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