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法律類電影

小時候學校偶爾組織看場電影，老師就會要求我們寫觀後感，每次我都是很肉麻的寫到「看完ＸＸ影片，我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然後我現在都想不起來那些讓我「內心久久不能平靜」的電影具體講了些什麼。其實一個電影能在觀者心中的一點漣漪就已經很是不易，更不用說讓人內心「久久不能平靜」。而昨天晚上有這樣一個電影，場景極其單一，　９５％戲份集中在一個不到２５平米的休息室裡，另外的５％戲份在休息室的廁所；沒有子彈，沒有女人，更沒有激情戲；　甚至還沒有色彩，是一黑白片。但是他讓我看完之後，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不加引號）。影片的名字叫《十二怒漢》（１２　ａｎｇｒｙ　ｍｅｎ），Sidney Lumet導演，１９５７年上映，和我媽同齡，作為一個法律人，於公於私，於情於理都必須推薦這個影片，儘管他其實已經相當著名了。

　　影片講的是一個陪審團的１２個成員決定一起謀殺案的事實是否成立的故事。在美國的司法刑事司法制度中，法官只負責法律的具體適用，對案件事實的認定則是由陪審團決定。陪審團則是由法院在案發城市選隨機抽取的公民組成，一個美國公民只要年滿１８週歲，會說英語，沒有聽力缺陷，並且沒有前科就有擔任陪審員的義務。影片中的陪審團就是這樣組成的，所以陪審團里有企業家、工程師、銀行家，也有推銷員、工人、中學足球隊教練和鐘錶匠等，的工作領域、知識背景都不盡相同的１２個人在那一天坐到一起，決定一個與他們素昧平生的１８歲少年的命運，一旦謀殺罪名成立，隨之而來的就是死刑判決（插個話，很多人以為美國是沒有死刑的，只會做有期徒刑２００年這樣的變態判決。其實不是，美國沒有一個統一的刑法典，他的每個州有其自身的法律體系，美國只是某些州廢除了死刑，他的大部份州的法律都還是有死刑的，事實上美國不但有死刑，丫還是除中國以外執行死刑比較多國家之一）。法庭上的一切證據都明白無誤的指出那個少年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在陪審團的第一次表決１２名陪審員中有１１人支持認定罪名成立，只有工程師戴維斯認為刑事案件的定罪標準求是排除合理懷疑（ｒｅａｓｏｎａｂｌｅ　ｄｏｕｂｔ），這個案子還存在疑點，不能如此輕易的把一個１８歲的少年推上電椅，必須有進一步的討論。因為陪審團認定事實需要完全一致，所以１２個人只好繼續討論下去，其他１１個陪審員必須說服這個「吹毛求疵」的工程師。１２個人職業、性格、社會階層和立場不同，決定了這樣討論必然在一種充滿了衝突的氣氛中進行，小小的休息室裡充斥著不僅僅是對案件本身不同觀念的衝突，更是不同階層的衝突，不同人生觀、世界觀的衝突。經過一系列的辯論、爭吵、衝突，最後結果是１３比０，陪審團一致同意被告謀殺罪名不成立。少年是不是真的殺了他的父親在這裡並不是影片的重點，重要的是，用影片中一名陪審員的話說「我一直覺得這是民主社會的最大優點。我們接到通知來到這裡，決定一個跟我們素昧平生的人到底有沒有罪，無論做出什麼樣的判決，我們都拿不到好處，也沒有損失，那就是為什麼我們的國家那麼強大的原因之一。」很少有影片能讓民主法治這樣多少有些枯燥的政治語彙散發出如此耀眼的光芒，讓人感受到他們的神聖和偉大。作為一個法律人，這部電影甚至讓我一下子充滿了使命感，有那麼一個瞬間我深感自己所從事的事業是如此的偉大。

　　讓人很驚訝的一點是，導演西德尼．盧邁特（Sidney Lumet）當時年僅３２歲，甚至比影片中的大部份演員都年輕，從３２歲拍出《１２怒漢》一直到２００７年他８１歲的時候拍出《判我有罪》（ｆｉｎｄ　ｍｅ　ｇｕｉｌｔｙ）他都是好萊塢最好的法庭戲的導演，創作生命力之強令人咋舌。老盧同時還被公認是好萊塢的群戲高手，除了最偉大的法律題材影片的名頭，《１２怒漢》也被公認為群戲的經典之作。１２個陪審員，不管戲份多少，卻是個個形象鮮明，栩栩如生。在老盧漫長的導演生涯中從未獲得過奧斯卡最佳導演獎，這當然是奧斯卡的巨大損失，顯然他們也意識到了這點，於是在他們認為８０歲高齡的導演老盧的電影生涯應該可以蓋棺論定了的時候，頒給了他終身成就獎。但是在一年之後，８１歲的老導演還拍出了頗受好評的《判我有罪》，顯然他的電影生涯還沒到畫句號的時候。

　　影片中扮演工程師Ｄａｖｉｄｓ的是亨利．方達（Henry.Fonda），或許是電影史上最優秀的１０個男演員之一。這樣級別的演員用「好演員」這樣的詞來評價簡直是對他的侮辱，作為演員亨利．方達堪稱偉大。但和絕大多數偉大男演員一樣，他不是一個偉大的父親，甚至談不上是一個好父親，他一生結婚五次，１９４８年他離開了第三任妻子弗蘭茜絲和他們的一雙兒女，深受打擊的弗蘭茜絲最後進了精神病院，用刀片割破了自己的喉嚨。或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亨利．方達和西德尼．盧邁特一樣，雖然演技廣受肯定，卻一直跟奧斯卡緣鏹一面。上天給他更大的懲罰是，他和弗蘭茜絲的女兒簡．方達（Jane Peter Fonda）雖然繼承了父親的表演天分，也成為了好萊塢的著名演員，但卻一直對父親深深的敵意。１９８１年７６歲的亨利．方達接拍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影片《金色池塘》（Ｏｎ　ｇｏｌｄｅｎ　ｐｏｎｄ），簡．方達也是該片的演員之一。《金色池塘》不僅為亨利．方達贏得了人生中唯一尊奧斯卡小金人，更重要的是為他贏得了女兒簡．方達的原諒。１９８２年身染重病在床的亨利．方達目睹女兒為他代領了奧斯卡金像獎，激動的老淚縱橫，當年秋天，亨利．方達去世。真是天生的戲子，連結局都是如此的戲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