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峯的新經典

今年最好看的電影莫過於《神探》，杜琪峯的下一部作品究竟會延續美妙的水準，抑或是一瀉千裡的《蝴蝶飛》？我們在焦躁不安中迎來了《文雀》。

第一個鏡頭就別開生面：寬敞幽暗的木結構房子，暖暖的斜陽透進來，空氣中氤氳著塵埃。任達華坐在床沿縫衣服。每一次抽針身體都往後仰，線老長老長，反覆幾次。門角穿衣鏡角度剛好看到他的全景，音樂輕細。就這樣一個鏡頭，溫暖、幽暗、家常、輕快，奠定了全片的調子。就像「文雀」這個行業，卑微但是無處不在。它時刻提醒你吃飯、開工。這樣家常而有趣味的定格令人不容質疑地著迷，

故事非常簡單，完全不需要像《神探》那樣考驗觀眾的智商。杜琪峯用懸疑的筆調講述城市裡的四名「文雀」（即扒手）被一名神秘的美貌女人所惑，幫助她偷取護照，贏得自由的故事。如此簡單到不可思議的素材被導演揉搓佈陣，將文藝、懸疑、江湖融為一體，著色濃烈而芬芳。

該片主要情節有三：一為「惑」、二乃「偷」、三則「贏」。「惑「是講美女林熙蕾誘惑四名文雀的戲。至於她如何得知他們的興趣愛好，針對性下手，影片不曾贅述，這層處理極好。她或飄忽、或性感、或冷艷、或純情，招招見效。有場戲講她去勾引老大任達華：深夜飛馳的車上，女人漠然的臉。老大吸菸輕鬆調笑：「咱們這是要去哪？」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女人直視前方，騰出縴手摸向男人，臉頰、眉毛、鼻子，再到嘴。氣場一下子就扭轉了。男人呼吸幾乎停頓。女人拿過男人唇上的煙，深吸一口，留下嬌艷的唇印。鏡頭開始輪換特寫：女人毫無表情的臉、深紅唇印的菸頭、男人笑著蓋上唇印繼續吸菸，動作確實顫抖著的。鏡頭從下巴的角度打上去，一縷青煙，女人冷艷之極，男人淫蕩之極。空氣中瀰漫著精液的味道。做與不做，其實都不重要了。這場戲，可奉為文藝片的新經典。

另有一場，林熙蕾身著黑色低胸的裙子去勾引「眼鏡」。想來「眼鏡」是名血氣方剛的性壓抑者。兩人安靜地站在電梯裡。安靜的緊張著。氣氛逐漸變得曖昧。女人的體香安靜地瀰漫過來。男人呼吸開始急促，電梯更顯得小了。一隻氣球莫名其妙地橫亘在兩人中間，女人輕輕地用胸接住，壓在男人的背上。這場戲極為考驗觀眾的定力，我們分明感受到胸前的觸摸，背上也相應一熱。這種雙重的激情考驗隨著氣球的滑落持續到胸下、腹部、跨部。當台下觀眾無法分辨自己的性別，接受雙重考驗而無法自持的時候，氣球終於發出一聲爆響。女人輕巧離開，男人軟在電梯門邊。這一節「惑」戲充分彰顯了杜琪峯的功力，開闢了「入骨」的性魅力。

「偷」戲占的比重不大。我主觀地認為在片頭應該有四名「文雀」展示絕活的戲份，而且應該有體現老二林國棟的不服氣，這樣才有後來的心悅誠服，結果並沒有看到。後來得知內地引進時的確刪減了這一段，那麼便可以理解了。然而還是遺憾，如此以來便失去影片的渾然天成。減過之後，「偷」戲就沒什麼可看的了，寫實的偷技很拙劣，變成「眼鏡」跟林國棟主偷，「摩托男」接應。而這一節也不過是烘托出黑幫老大傅先生的法力無邊——「用得著偷嗎？以後還不都是你的？」傅先生大而化之地對戰戰兢兢的女人說。他強調的是錢，自欺欺人地忽略女人要離開他。

「贏」是最精妙的一節。傅先生惱羞成怒：「從上環到中環，只要你能帶著護照走完，我就放她走。」四個男人終是原諒欺騙他們的女人，承擔起英雄救美的責任。最重要的是，要想一如既往地在碼頭「吃飯、開工「，還必須給自己拿回個綵頭，贏一席地位。

由上環到中環，多近的距離，多長的一條路。黑色的雨夜、黑色的風衣、黑色的雨傘。雨重重的，大大的顆粒打在傘上。男人白襯衫，護照隨意地放在胸前內兜里，自信滿滿，緩步踏出第一步。對街行人成堆，行色匆匆。電光火石，總看到形跡可疑之人。但凡氣質沉穩，目露殺氣的就是老江湖，老「文雀「。雨傘交匯，雨珠旋轉，高下力分。每步都是艱險，每段都有敵人。直到傅先生撐傘出現，才知道終於迎來最後一戰。這段戲端的驚心動魄，簡約而久遠。

眾口爍金的配樂不用贅述，好比肥肥的文雀走鋼絲，嬌憨靈動。它溫厚地傳達本片的宗旨：曲折而家常，不乏溫情。喜歡杜琪峯的朋友，絕對需要去看看《文雀》。

2008年8月30日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