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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橋

2008-08-06 12:30:57

幽默的緣起


好幾個同事跟我推薦Princess Bride這個電影,便借來一看,可惜這遭雞瘟的片子居然疙疙瘩瘩放不全,都是我那DVD害的。其實買DVD還是從中國買比較好,美國DVD有潔癖,盜版的自然放不出來,連個其它地區的格式也播放不出來。總有一天我會將其砸了。

就這樣斷斷續續看過一遍,還是很喜歡這片子。在美國生活了六年之後,我也知道它為什麼這麼受人喜歡。可是在豆瓣看,發覺觀眾對其評價並不高。我覺得第一、這是審美觀的差異,不信你去看看美國人娶的一些中國太太。同樣,中國人喜歡的伊莉莎白·泰勒(《埃及豔后》),很多美國人覺得根本不好看。

更為重要的是,我覺得兩種文化中,人們對幽默的期待和體驗是不同的。我曾經給FT中文網翻譯過200期的呆伯特漫畫,在這裡,我還沒有看到多少辦公室沒貼呆伯特漫畫的,可是到了中國,楞是不被大部份人欣賞,後來停了。為什麼?有讀者反映說,這種過「冷」的笑話喜歡的人不多。中國人和美國人在幽默題材上看來有一些細微差別,體現在交流當中,有時候美國人說的笑話,我們未必能一下子反應過來。有時候為了省事,我告訴他們說笑話的時候通知我一下,不然我不會去笑。其實美國人之間都是這樣,我們以前一個同事就以很多失敗的笑話著稱,成為bad jokes大王。他住肯塔基州,那裡是世界馬都,所以他有時候會說說馬的笑話,說得我不懂,只好回敬一些類似的笑話,以毒攻毒。他跟我講馬,我就說漢語有個詞叫ma, 四種讀音,四個意思,媽、麻、馬、罵。

他說你跟我說這個什麼意思?

我說你剛才跟我說的馬笑話什麼意思?

Never mind.

Never mind.

言歸正傳,什麼叫冷笑話,什麼又叫熱笑話呢?Scott Adams曾經說過一個他寫笑話、漫畫的奧秘,說他從來不找已經「熟透」的笑話題材,就是本身看來已經很搞笑的題材,比如西維吉尼亞的笨賊,用透明膠布把自己裹起來幪面搶劫,或是有人伏地挺身把人撐死了這些。他說他找一些有幽默元素,但是本身還不是那麼太幽默的題材,去加工一下。幽默這個詞據說是根據humor 林語堂發明,很好的一個詞,「幽」為暗,「默」為靜,其實幽默就應該是「冷」的才對,怎麼冷?「冷不丁」的冷。就是在你常規思維意想不到的時候,來個急轉彎,這樣才有張力,才有爆發力。

我想帶著這個思路去看Princess Bride,才會知道為什麼它這麼惹人喜歡。其實這部片子的佈景、人物,是讓你去順著英雄美人的思路去想,可是導演卻總是在你順著這個思路去想的時候,來個腦筋急轉彎。比如英雄遇到一隻碩大的老鼠,居然半天也打不死,差點被老鼠幹掉。英雄本來該有蓋世之勇,卻在刻度可高達50的刑具才開到1的時候,就痛哭失聲。英雄打敗王子的手段,不是他的神勇,而是他的牛皮(bluffing)

事實上這可能也是如今電影的一個趨勢,高大全的英雄美人式電影不會有人去看了。只有我們家費思這樣的小朋友才對王子、灰姑娘的片子百看不厭。為了吸引能夠掏錢看電影的大人,你得將人們傳統意識中的形象稍微那麼扭上一下,將帥哥變成野獸(金剛)、史瑞克或是這部電影裡的冒牌海盜,大家才覺得好看。另外,不排除有一些製片人本來就長得像金剛、史瑞克的,娶了如花似玉的老婆感到內疚,感到說不過去,於是拍攝一些這樣的片子出來,作為對自己的獻禮片,順便讓人覺得鮮花栽在牛糞上其實古已有之,很有道理,你們也就不要說三道四了。

還有一個看點是反諷。巨人身負幾個人一起爬上絕壁,包括巨人的老闆。海盜在下面追趕,抓著巨人往上爬的老闆罵罵咧咧,說巨人爬得太慢,「Do you know your job is at stake?」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拿你的飯碗當賭注呢?)我想觀眾此刻都在想:「Do you know your LIFE is at stake?」但是導演就是不讓巨人說這話,讓這反諷散發出去,讓觀眾說這話去。因為這話說得太透。就跟使用幽默元素過足的原始素材一樣,沒啥可取之處了。值得回味的笑話,多半都是留了些包袱沒抖,留著讓觀眾去說,好顯得觀眾也很機靈,讓他們感覺良好。你要是把觀眾想說的話也說了,觀眾沒事幹,就只有去罵你的片子愚蠢了。這個分寸得把握好。

中國盛產相聲,相聲講究說學逗唱。美國盛產standup comedian, 講究反諷、悖論(也有人說是弔詭)、滑稽模仿、反英雄…如果這麼去看,一個個分析下去,就會知道為什麼這片子為什麼在美國人中間這麼受歡迎。可是我發覺不能分析,因為進入分析狀態的時候,人的幽默感就全沒有了,以致於我氣勢恢弘地給文章起了個響亮的題目,卻無法乾脆俐落地結尾,成了爛尾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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