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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滿堂--The Chinese Feast

金玉满堂/满汉全席/TheChineseFeast

6.7 / 1,485人    100分鐘 | Hong Kong:107分鐘

導演: 徐克
編劇: 鄭忠泰 徐克
演員: 張國榮 鍾鎮濤 羅家英 袁詠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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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佳瑋

2008-07-30 09:11:22

這個易求好蓋澆飯,難得好白米飯的年代


夜長餓時,松鼠翻穴般找東西吃。清粥鹹菜炒雞蛋,不如大觀園裡鴨子肉粥豐潤,總得找些搭配。看《滿漢全席》最是醒目。情節已熟極而流,直接推快進到做菜的段落,目遇之而成色,耳得之以為聲。和《武林外傳》裡邢捕頭的自我催眠:「這不是清湯麵,這是蟮絲面……」

看做菜的段落,偏不喜歡魚翅象拔、猴腦血燕之類。因為這些玩意猶如小龍女,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相比之下,鍾鎮濤的紅悶熊掌,蜜汁濃黏,就比大反派裹了冰凍魚汁的冰熊掌讓人有認同感。到了後來,偏愛一遍遍看大反派初出場時,那火焰橫飛的脆皮干炒牛河。家常菜歡騰喧鬧,鮮花著錦,猶如康敏,香得不清遠卻厚實。

夏天日長,吃了幾頓辣,上了火,不敢出門了。在家白飯淡茶的做。回頭看片。開頭處鍾鎮濤趙文卓鬥藝的米飯那段,本來常跳過不看,這時安心看了,別有滋味。

小時候尚無電飯鍋的年代,爸媽教做飯,水深、火候,諄諄不止。江南的飯大多是煮的,總是寧肯放多些水。因為水多了,最多飯軟糯些;水若少了,不免成了夾生飯。這東西只有評書里那些隨時吞十斤烙餅、肚藏不鏽鋼腸胃的好漢愛吃。到後來有了電飯鍋,做飯成了傻瓜工藝,淘米之後一按鍵便是。還可拿去學校博得「會做家務的好孩子」之美名。全不知還有別物。後來看《紅樓夢》,有華麗的「綠畦香稻粳米飯」。又聽朋友說,北方飯是煮米半熟,上籠蒸好,飯粒散,米汁仍在,所以香美。於我而說,簡直是神話了。

大概認真吃米飯,只有一遭,就是小學裡聽老師說「米飯里是有糖的」,中午去食堂,菜都不要,單要一碗飯,細嚼慢咽,豬八戒二吃人參果似的細品。末了也許是心理作用,隱約有些甜味,只是這甜太叵測,如此甜了幾頓之後,覺得左鄰右舍清蔬厚肉的味道兇猛得多,於是罷了。

大學之後,基本沒有在家鐘鳴鼎食似的隆重吃飯。偶爾吃到米飯,或湯泡,或蓋澆,或蛋炒。偶爾吃出好壞,也不過是吃了份蛋炒飯後怒向老闆,搬出周星馳妙論「蛋炒飯要用隔夜的飯哪!」五音令人盲,五味令舌鈍。這麼一想,鍾鎮濤、趙文卓的荷葉飯、人參飯,哪怕曾經嘗過,我這鈍舌頭終究是辨不出來的了。店裡吃飯也屢屢如此:菜湯小點極盡細心,反倒是最後敷衍了事的問:「要主食嗎,要米飯嗎」,然後來兩碗亂七八糟的飯了事。


偶爾回家問媽媽一些做菜秘訣,她能口若懸河,但說及做飯,就有些訥訥,大概覺得其中並無奧秘,我兒何必多問。這是一個吃好的蓋澆飯容易,吃好米飯難的年代。我猜想能細細品味米飯者,大概也只有電影開頭那幾位專業美食評委,以及2005年底的我了。那時我除了半袋米、一把青菜、半盒鹽和自來水外,別無他物。

然而這趨勢終究有些不可逆。有朋友提說,唐人吃茗粥,茶里鹽香俱下,就差做成麻辣燙了;可後世妙玉阿姨沖茶,惟恐不清雅。可是,茶是雅事,沾了禪道雅意,就有人肯細細泡之,而且嘲笑劉姥姥的煎茶、王婆的點茶是下里巴人。可是米飯這物兒,本來就民以食為天的是大俗之物,是T台上的模特:大家非你不飽,但實際上看的還是您老身上的衣服。我很想建議哪位寫部《飯經》,或者畫幾幅《扁舟烹飯圖》之類,大概米飯的地位就高了。只是我知道,若說了這句,不免洛陽米貴後患無窮,而且又給了一些領導提高糧價收購的藉口,所以我得忍著。

片子高潮來之前,鍾鎮濤太太給他做飯吃。小碟小盤的菜,一小碗米飯,吃。仔細想想,居然少見得很。除了偶爾看日本古裝電影,一碗米飯一份味甑一些魚湯這類清減格局,真極少見這樣清白乾淨的米飯了。香港導演的老套路:好比令狐沖見過黑木崖上波譎雲詭山呼萬歲之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見慣滿漢全席諸般浮華的鐘老師和他生意場上山珍海味的太太,臨了被這麼一桌小家宴給感動了。鍾鎮濤們最後用一塊淡而無味的豆腐做出了假猴腦,擊敗了假羊腦做的猴腦。此舉大有禪意:類似於唐牛八十一變的佛跳牆輸給了周星星路邊攤的黯然銷魂飯——雖然那碗飯的精華似乎在叉燒,卻跟米飯沒啥大關係。


我相信,這樣厚味大菜之後回歸本味確有其事——水煮菜加米飯過了那個月後,大概有兩週,我對米飯的觸覺和味道變得煞是敏感——但我也知道,除非是極品文藝青年或者大禪師級的高僧,能忍著繼續品味白飯滋味甚難。比如,過了那段耳聰目明的時段後,我便又重新五穀不分起來。若讓我再吃白米飯,不免如劉姥姥般喝茶般「好倒是好,就是忒煞淡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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