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國元素，兩種不同結果

看林嶺東《龍虎風雲》，我腦海中不斷閃現一個人的身影，他就是我喜愛的鬼才導演昆汀。毫不客氣的說，昆汀的處女作《落水狗》直接抄襲了《龍虎風雲》中的故事結構、人物設置和場景。對，是抄襲而不是借鑑。試想，如果去掉劫案的背景，去掉白先生和橙先生的關係，再把眾劫匪對峙的場景去掉，這部《落水狗》還能成立不？

不過，兩部片子帶來的反響卻天差地別。昆汀憑藉處女作《落水狗》一炮衝天，令全球觀眾為之叫好、驚嘆甚至頂禮膜拜。而林嶺東的《龍虎風雲》，只不過為警匪片槍戰片大行其道的香港電影抹上了幾分亮色，為周潤發的明星資歷又添加了一塊鋪路石。為何？

《龍虎風雲》1987年上映。當時香港電影仍未開放，或者反過來說，當時的大陸市場還沒有向香港開放，好萊塢也沒有把目光投向香港，所以，香港電影的影響力僅侷限於本地區，之後，才因為大陸各個城市錄像廳的全面普及，使大陸觀眾一睹香港電影的芳容，同理，昆汀等歐美觀眾也是在錄影帶上見識了諸多香港電影。在資訊滯後的電影市場上，香港電影先輸一籌。遺憾得很啊，這種狀況至今沒有太多改觀（特別對於歐美市場），這意味著香港導演需要付出數倍的努力，才能在全球電影市場獲得關注和青睞。但讓人肅然起敬的是，香港導演在這個彈丸之地奮力打拼，硬是磨出了好多位頂級導演，比如吳宇森、徐克、王家衛、林嶺東、杜琪峯……當然這是另一個話題了。

除此之外，《龍虎風雲》影響力有限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類型化和同質化沖淡了電影本身的特質。香港電影市場很有意思，拍什麼都是一窩蜂。警匪片流行，滿城都是槍炮聲；三級片流行，處處盡聞叫床聲；古裝片流行，人人都是黃飛鴻……稍微有些價值的題材都被眾導演掘地三尺，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拍透拍爛，拍到觀眾嘔吐不已才告一段落。放眼望去，各路導演早已把香港電影廝殺成一片血淋淋的紅海。你想想看，在這種氛圍下，一部還算不錯的電影，想出頭是何其難。《龍虎風雲》出產的1987年，到底有多少部同類型的香港電影面世？《龍兄虎弟》《英雄好漢》《肝膽相照》《最後一戰》《江湖情》《江湖龍虎鬥》《A計劃續集》《省港旗兵續集兵分兩路》《監獄風雲》……說實話，我不但佩服香港導演知難而上的競爭意識（或者說跟風意識），還對香港觀眾的消化能力讚賞有加，沒有他們的腰包，我們得失去多少陶冶情操的機會啊。而身居美利堅合眾國的昆汀，能從香港警匪片的汪洋大海中選中這部《龍虎風雲》，除了有一雙刁鑽的眼睛之外，更多原因恐怕只能歸功於導演林嶺東的不俗表現了。可見，香港導演的實力是真實力，相比之下，同時期大陸文藝片導演的那些個三腳貓功夫，就太拙劣啦。

《落水狗》能一炮打響，除了美國良好的電影市場環境，最關鍵還是昆汀對中國元素的成功借鑑。

昆汀很崇拜吳宇森、林嶺東，這已是公認的事實，他崇拜的不僅是這兩位導演拍攝題材和拍攝技巧，而是他們影片中對中國傳統文化的關注，具體到《龍虎風雲》，就是對「情義」二字的關注。吳宇森塑造的小馬哥形象自不必說，林嶺東影片中體現的，一直是貫穿始終的「情」和「義」，很多部電影的故事構架，即由此展開。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這個基本元素，被林嶺東等導演成功地平移過來，輔以當下題材，古為今用。在中國觀眾眼裡，這是自然而然的人物情感昇華，所以，能認可但缺乏衝突，無法擴展以形成更大的張力。換個地域看，「情義」二字，並沒有收錄在西方文化的字典當中，作為文化投射的西方電影，自然找不到這樣的題材和元素。雖說昆汀的智慧還達不到貫穿東西文化的大師程度，但他對當下的一切「酷」元素保持著非常敏感的嗅覺，當香港電影中的「情義」進入視野，這另一種「酷」立即觸動了昆汀，他順其自然把這個中國元素借鑑過來了，《落水狗》由此誕生。在片中，昆汀把來源於中國式「情義」與西方遊戲規則的衝突處理發揮到了極致，使原本硬邦邦的警匪片平添巨大張力，再通過獨特的節奏把握和氛圍營造，最終呈現出一部主流之中的另類電影。與當時的其他電影相比，《落水狗》形成了強烈的差異化，為隨後的昆汀電影風格形成奠定了最初的基石。

接下來的《黑色追緝令》，我看到片中「世事輪迴」的中國元素（這部電影終於讓昆汀躋身一流導演行列）。不過，中國元素也不是信手拈來就能大獲成功的萬能調味劑，2003年，昆汀在《追殺比爾》中嘗試著運用眾多東方元素（已經不僅僅是中國了），結果，中國功夫、李小龍、日本和服、武士刀、梅花、雪地，諸多元素混雜在一起，生硬唐突不說，完全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幸好，四年以後，清醒的昆汀攜《死亡證據》前來，這部貫穿著中國「因果報應」主題的電影重新恢復了昆汀式的簡單、乾淨（這裡說的是線索），前後兩個相對獨立的片段彼此襯托，又一部頂尖的暴力電影誕生了。再下一部，不知他又會如何借鑑中國元素，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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