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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時刻刻--The Hours

时时刻刻/此时此刻/小说人生

7.5 / 138,562人    114分鐘

導演: 史帝芬戴爾卓
編劇: 麥可柯林漢 大衛海爾
演員: 梅莉史翠普 妮可基嫚 茱莉安摩爾 史蒂芬迪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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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十三

2008-07-09 19:11:33

她走之後丟下了紙片人


    分外頻繁地想起伍爾夫,大概也沒個具體緣由。其實,我對她的生平並無了解,憑著隻言片語私下虛構了她的整個人生——一張憂鬱的側臉。按相面的學說來看,她長著看起來十分有主見的鼻子,一張瘦而窄的臉——非福壽之相也。這便是伍爾夫了,固執己見到堅硬的靈魂和脆弱的肉身。
    如果她沒有在口袋裡塞了石塊走向河的中心,那麼一個掙扎不息的靈魂又會以怎樣的方式最終使柔弱的身軀不堪重負而潰亡?
    關於她那個混亂的小圈子裡發生過的故事,伍爾夫自然也提供了不少的韻事,但是風流還是需她自賞的。也許,她奉獻得更多的污濁的煙氣和目光灼人的高談闊論。她曾穿著累贅的有裙撐的及地長裙,在暫時拋開了規則和偽飾的某個場合里,有些磕巴,又語速奇快地使自己陷入一場爭論。她走來走去的步伐讓人覺得裙子應當有個類似褲兜的東西,好使她不拿著書本引經據典或不夾煙的那隻手有個恰當的去處——也許緊抓布料,也許緊握拳頭,總之,必需要給手找一個讓人心安的去處。
    「要認識生命,知道它是什麼;要直面生命,無論它是什麼;最後把它拋棄。」得出這一結論的時候,她已不在乎任何東西。誰要說她是與非,她也就懶得憤怒又矜持地說句HOW DARE YOU ARE!那就是與非吧,請別在意,比起頭疼和不安來,並沒有再多的人與事值得耗費心力。她要回去端坐桌前,給鋼筆汲滿墨水,攤開一疊紙,深思熟慮地寫上好幾個小時,或者只是緊張地坐在那裡為了對抗幻覺和抑鬱,直到不安促使她咬禿每一根手指的指甲。
    她有親人,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視她為珍寶的丈夫,一生都保持著親密關係的姐姐,想必他們是愛她愛到沒有辦法的,偶爾也受不了她突然的情緒轉變會對她大聲嚷嚷,你到底想怎麼樣到底要什麼?在這樣的時候,伍爾夫小朋友多半顫抖著嘴唇兩眼都是淚地轉身而去,一言不發地甩門,反鎖,繼續玩終極命題自問自答的遊戲,生命不止,追問不息。
    她是羞怯的,慣常寫信的,也許沒事也要一天寫個十封八封。說不定吩咐廚娘做一頓晚飯也要用潦草的字跡和最有教養的語氣寫一張語法完美的便條。她像個齧齒類小動物一般時刻處於受驚的狀態,突然就會驚覺自己像個赤身露體的人,任何人的眼光也會讓她倉惶起來。換到今天,伍爾夫將是把「讓我回火星去吧。」這句話說得最我見猶憐也說得最頻繁的地球人。
    抑鬱和恐懼啃光了她的指甲,磨禿她的筆尖,疲於應付之後,那一天就到來了。
    那是她決心了斷自己的一天,這不是心血來潮,相反,是她一拖再拖拖無可拖的心事。無論是丈夫還是姐姐,是出版一本新書還是尋求更新的寫作方法都再也拽不住她的裙角。她抖抖擻擻地抽完一隻煙打定了主意。因太過頻繁地湧起這個念頭而使這個決定有全部過往的重量,也有臨時起意一般的輕浮。管他的呢,任何一雙頑強拉著她衣服的手,她都同樣狠命地將那些緊握的手指掰開,掰到發青發白。
    就在那天她死了。留給她丈夫的遺書中說到「我相信再也沒有人比我們倆更幸福。」然而她是不在乎的,生者的世界已與她毫無關係。面對死亡,她絕不可能歡喜雀躍,連決定去死她都顯得像個小動物一般的焦灼不安,直到河水淹過她頭頂。
    一個平常的女人,一個平常得決定今天我要自己去買一束花的女人怎樣和自殺聯繫在一起的?自從有了伍爾夫,《達洛威太太》,再加上這部電影。「買花」和「自殺」這兩個不相幹的詞語只需一個回合便可聯繫在一起。生與死之間,一個女人不出聲地費思量,生之浩蕩繁榮便轟然倒塌,她堅強又慷慨地赴死。
    有了伍爾夫和她的門徒,我明白了光是「脆弱」二字不足以解釋直面人生的人走向自絕,常態與變態之間可以通過思索達成轉換。死亡的種子埋下,萌芽抽枝開花,唯有死亡本身才能慰藉。在那一天那一刻,變態才是常態。
    不是生將人們聯繫在一起,是必死的命運促使人們彼此相聯。跋涉過死地又歸來的人不能傾吐關於死亡的沉重秘密,一說就錯;生者從不輕易靠近絕境;死者閉口不言。死,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佯裝忽略的事實,它就像世上任何一種誘惑一樣又迷人又危險。世界那麼大,卻連提供給一個神經質的女人揣進手的褲兜都沒有,於是她明白了這不是一條合適的裙子,認識到它是條怎樣的裙子,她不再需要它,把它放棄。
    我要責怪伍爾夫的只有一點,正如某本書的序言中提到的那樣,看完她的書之後,便覺滿世界蒼白單薄的紙片一樣的人。再無人像她那樣以自己敏感的心思理所當然一般地取代一個讀者的心思。不知不覺中完成的替換,彷彿她就是你我,獨為你我寫下來不及紀錄的豐盛細節,跟不上腳步的思維變幻。
    她投入地在某個客廳裡急於與人爭辯時,看起來也像是隨時會抽身而去。過於警覺,不可企及。
    幻覺和恐懼使她的四週無端生出萬丈荊棘,而她說百合是一種太蒼白的花。「因為一首韻詩是多麼輕而易舉,就讓我們完成了從死到生的尷尬過渡。」反之亦然,她說,反之亦然。
    於是她扔下了紙片人的世界。小碎片們跟著她留下的韻腳,尋訪長著老橡樹的宅院,等著自己的名字像這樣被人喚起——奧蘭多!奧蘭多!再起身作答。彷彿這樣,才可召回飽滿如血肉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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