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寂寞

蔡明亮是個異類，乃至是中國導演圈裡的異類。在他的電影裡，少台詞到幾乎默片是最大的特點。而默片的特點就是隱喻多，只有隱喻能夠解救一部默片，使其完整。這在國外藝術片裡生命力更頑強，存在更多。

要是沒有做夠心理準備的話，切勿看他的電影。其一，電影裡的象徵主義和超現實主義是看娛樂商業片時不能體味的。其二，它的主題（非邏輯性的情慾），非邏輯性的架構，拍攝角度包括氛圍的壓迫感也是一般大眾片所不能承載的。

以前看過蔡明亮的《不散》，沒看完，實在沒有受住它的緩慢。所以有人說看他的電影是可以2倍快進著看，這個我也忍俊不禁。但這次的《天邊一朵雲》的敘事緊湊很多，少了太悶胸口的東西，所以能堅持看了下來。可能也不乏赤裸裸的情慾的幾場戲帶給人的眼球效應。

《天邊一朵雲》是一場戲中戲，電影裡拍AV。

隱喻

場景一：影片開頭，一個廣角鏡頭，架置在地下兩條走廊的轉彎處的最上方。緩慢地走出兩個主要的女演員交叉走過。似乎它就是一個監視器，冷靜俯瞰。這在後面也經常出現，在一個轉彎或隔板中間同時拍攝左右不同的場景。

西瓜、缺水、懷孕：西瓜在AV女優那裡成了一個生殖器，李康生舔西瓜汁並用手做著往西瓜裡面插的動作，女優做呻吟反應。李的工作是A片的男主角，他總是不停地與女優做「瓶塞活動」，所以他對西瓜（象徵性慾的道具）十分感冒。當陳湘琪給他喝西瓜汁的時候，他把它往窗外倒。而陳湘琪平時以喝西瓜汁為主，經常買瓜；也在後面一個片段里，對冰箱裡的瓜做飢渴的性挑逗狀；而且在一個場景里， 陳湘琪更是把瓜塞在衣服下，做盡一個孕婦的辛苦姿態，從艱難上樓梯到不小心摔跤到自行早產的一系列超現實主義過程；在當時缺水的台灣，西瓜同時也起到解渴的作用。
同樣是西瓜，在男主角那裡變成厭惡的生理道具，而在女主角那裡變成一種情慾的寄託，有情也有欲。人的情慾需求如同需要水一樣，所以當它亟缺的時候，是何等的危急。但是當陳看著大橋下的河流里飄著很多西瓜的屍體，是不是與情感的流失有關？還是慾望的氾濫？

爬蟲：爬蟲在日本女優的身上，和李康生的身上出現過。這裡的蟲子我以為是一種污穢的東西。由於缺水，使得這兩個人在第一段A片過後，無法洗去身上的西瓜味，可能招致了蟲子的侵襲。這裡的水如果是上面說的情慾的話，李和女優之間或各自身上是的確缺少的，雖充斥著慾望，卻沒有情。是不是真的是表現成天以拍AV而生存的他們身上的痛癢呢？或一種危機？

箱子、鑰匙：箱子可能代表了一段不忍回顧的過去，陳湘琪扔了鑰匙（可能是開箱子的，也可能是別的）卻又想把它撿回。鑰匙可能就是打開封閉又緊張的狀態的關鍵。生活以情感為主的女人就是這樣的矛盾。而當李康生把鑰匙從新鋪的柏油路里挖出來後，水從洞裡溢出來，是不是賴以生存的必備愛情也跟著有可能要溢出來了呢？

食物：有兩個地方都涉及到食物，一個是兩個人在廚房炸粉絲，做了一道感覺很美味的特色菜。第二個是吃蟹的牆影，後一個並不雅觀，即使只是拍了個影子。他們之間的生活百無聊賴，沒有像李和女優之間的色情，只是悠閒到用對方的腳來抽菸，然後在飯桌底下睡去。

歌舞：幾個歌舞片段穿插在電影裡，叫蔡式影片前所未有的新奇。廁所那段是在李一個人在廁所手淫後出現的，男性生殖器暴露在外面，女性生殖器被尖利的硬物包裹。包括後面的幾場，我想都是對人物的另外一種詮釋。其實也不太明白，特別是第一個以一隻類似爬行生物在水中唱歌那段。

從他們之間的情節可以發覺，李和陳沒有那樣赤裸的做過，最極限的就是在出租店裡的放滿A片的狹小房間裡的一段。為什麼陳百般挑逗李卻沒有激起李的慾望？陳裝成孕婦上樓，李也跟著逃跑隱藏起來，最後一瓶水掛在了樓梯間的網帶里，水傾流直下，陳見狀也跑下樓去。當陳知道李是做這一行的時候第一次有了表情，她很生氣。接著陳看A片時瞳孔放大，目不轉睛。凡此種種，大概愛人無能，其中擔當的責任叫人逃脫。或羞於在真的感情面前赤裸的表現。而淫慾無力抵抗。

最後那場戲，隔著窗戶和不知死活的女優，兩個人竟能彼此呼應，完成意淫。最後的高潮，我是真的不懂，大概是近於死的一種快感需要這樣來宣洩。靜靜的收場，兩個靜固的姿勢，女人流下一滴淚。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大概我還是不明白的吧。就像有人說當性高潮越成功，他們個體的身體和意識就會所處絕對孤獨和隔絕。若果真如此，品嚐到肉體與精神的至高快感後，並不因此而獲得肉體與精神的完美契合體，反而兩體之間更加隔絕，孤獨的人除卻快樂更品嚐到之後的苦澀，這就是陳湘琪心底里真正的所謂欲仙欲死後的嚴重心理落差嗎？

一朵云：這個才是導演全部要講的東西吧。天花板上一朵白雲掛在藍天裡，它又代表著什麼呢？蔡明亮拍的一直是關注人與人之間的疏離也好，情感也好，寂寞也罷，他講的都是人。從中可以多少窺見到這個隱喻喻在哪裡。也是看的人，你我這樣的觀眾能夠給予它不同層次的意義，而它可能就因此變成了我們所能看到的東西。有人可能會問為什麼不叫天邊一顆星，或其它任何一類獨立個體，我想正因為雲輕盈飄忽，遊走不定，它孕育著代表情慾的水，關鍵還是在於其核心的水吧。它讓人舒服，卻又抓不住。每個人都是其中孤獨的一朵，碰到了另一朵引發雨水，碰不到便乾旱地蒸發。大概人都不知道自己是這樣的寂寞吧。為何如此寂寞？蔡明亮叫我們關注自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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