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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佳人歐蘭朵--Orlando

奥兰多/美丽佳人欧兰朵

7.2 / 13,901人    94分鐘

導演: 莎莉波特
編劇: 莎莉波特
原著: 維吉尼亞吳爾芙
演員: 蒂妲絲雲頓 昆汀奎斯普 夏洛特瓦蘭德里 比利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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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黑貓

2008-07-04 19:57:29

《奧蘭多》:野鵝飛過,四百年縈迴夢繞


一、時間的魔力

時間是如何開始的?物理學家們就此爭論了幾百年,到現在也沒有定論。神的誕生總是舉世矚目的,也給予了藝術家無數靈感,比如從愛琴海乘著貝殼降臨世間的維納斯,生下來就是完美無瑕的女人,身邊環繞鮮花與讚美、祝福與歌頌。平凡的人類不受如此眷顧,只能從幼小蜷縮的嬰兒開始生命,誰都不會記得自己誕生時的模樣,不過我們還可以倚賴影像記錄或者父母的記憶,而時間呱呱墜地的時候,世界只是毫無準備地打了個噴嚏,來不及看清楚原委。埃及人把永生的渴望寄託在對時間的延長上,於是有了木乃伊。人們雖宗教信仰各異,但都從時光的手裡為生命竊取了更多的可能。未知的神秘總能燃燒人們的巨大熱情,猜測、想像、預知,總能碰撞出美麗的山嵐,文字和影像給我們插上了翅膀,可以穿越時空,把這無情無義、難以捕捉的精靈裝進布袋隨心擺弄。從英國作家威爾斯第一次踏上驚心動魄的時光隧道之旅,到現在已經一百多年了,還趕不上書中的科學家跨越時空的零頭;《納尼亞傳奇》的時間之戰剛剛從書中打到大螢幕上;艾莉絲七十年前留下的淚痕還掛在觀眾的心中(「時光倒流70年」)。關於時間的傳奇只不過翻開了第一頁。

《奧蘭多》也算是挑戰時間法則的作品之一。奧蘭多在伍爾夫筆下徹底把時光、性別拋諸腦後,雖然煩惱不斷卻也能自得其樂,「天下之事,二三百年一成不變,惟有些許塵灰、幾隻蛛網,一位老婦人半小時就可以抹淨。」何必侷限於一個人一生短短的一百年間呢?奧蘭多追求的不是單純的永恆,那對她來說倒是沒什麼意義,她對自己的壽命長短不太計較,經常會想到死亡,但每一次死亡帶來的都不是生命的終結,更像是時間上的一個驛站,她眩暈著思考,看著窗外的風景美麗、冷漠如舊,然後甦醒了一般繼續生活。哪怕是到了小說的結尾,四百年過去,奧蘭多的實際年齡也只有三十六歲,伍爾夫的解釋不過是「短促與漫長,它們交替而且同時主宰著我們不幸的傻瓜」,她在思考中度過時光,有時瞬間百年飛逝,有時卻時光停駐不前,這和那些紛繁瑣碎的思緒擴散到宇宙每個角落一樣無法解釋。1992年由小說改編的電影對此給出的解釋是,伊莉莎白女皇賜給她那座豪華宅邸,條件是奧蘭多的容顏要永不憔悴、衰老。倒也順意,只不過讓人覺得她的長壽是託了女皇的金口玉言。其實,說來說去,解釋這種超自然現象就不是伍爾夫的本意,以前她喜歡對小說的形式進行實驗,這次回歸到傳統寫作方式,也要在故事上尋求突破,按她的說法就是「一個大玩笑」,自由飄逸得像是和文字的一場隨性舞蹈。不過是幾次落葉萌芽,幾場日落月升,幾回四季往復,萬物依舊,歲月荏苒,人為何要非守規矩的老去歸土?奧蘭多從激烈的伊莉莎白時代到讓她不得不屈從於時代精神的二十世紀初,甩動著那雙健美修長的腿,從男人的土耳奇褲子穿到流行女裙,從貴族少年長成獲獎女詩人,時間引發的變化是自然而然地、潛移默化的,君主們相繼故去,作家們接連入土,她的詩作從遭人唾棄到得獎出版,把這一切凝縮在一句話裡竟像是對她的善意諷刺。當然,也有隨她一起留存的宅邸,還有其中的僕人和獵狗,她離去的日子宅子就陷入沉睡靜止,待她回來在門邊磕磕腳上的灰塵吹散了時間的魔咒,整個大宅就又恢復生機。

奧蘭多不相信永生,倒是覺得自己的靈魂將與宅子內的「護牆板的紅色和沙發的綠色一樣永存」。它們都漸漸屬於歷史,被束之高閣下准觸摸,那個坐在大橡樹下的孩子已經身影模糊,歷經磨難都仍保存在口袋裡的詩,一經出版反而不屬於她了。時間伸了伸懶腰,奧蘭多的時間停止,或者繼續前行。

二、野鵝飛過,四百年縈迴夢繞

(1)野鵝飛過

奧蘭多一共受過兩次打擊:一次是情場失意。那位讓他腦海中在三秒內湧出各種窮奢極侈比喻的俄羅斯公主薩莎,蕩滌了他的冬天、融化了他的血液後,登上回返莫斯科的船舶,把滿懷愛情幻想與私奔激情的奧蘭多扔在大雨洪流中,震怒地破口大罵。結果,奧蘭多飽受恥辱,一個人躺在床上昏睡了六天,開始離群索居的生活;另一次是自尊受辱。他所敬重的詩人尼克•格林,其貌不揚言語刻薄,受邀前來卻把房子攪和了個遍,連續六個星期不得安寧,末了寫了本書諷刺奧蘭多說的傻話,裝模作勢的外國腔調,並把他的文章徹底否定了一番。下場是奧蘭多把自己所有作品付之一炬,再不肯與人打交道。痛定思痛的奧蘭多倒是沒再為戀愛的事情費過心,可對於詩歌,對於作家,就是擺脫不了盲目的崇拜和追求,比如傻乎乎地誤把黑暗中的椅墊上的小圓丘當作蒲伯先生的前額,兀自陶醉地感嘆這高貴的額頭中蘊藏的智慧。等發現自己被錯覺欺騙後還分裂地跟自己辯論了半天,到底該埋怨誰。總之,遇到詩歌和書籍,她就有股子執著勁兒,有時候難免陷入尷尬,變成女人後更是因為性別被那些自命不凡的作家指摘,儘管被充滿譏諷與妄自尊大的文人圈倒盡了胃口,她卻還是固執忠誠地膜拜他們的作品。她不信神,對宗教沒概念,但是絕對輕信作家。她變成女人後大徹大悟當初為何被薩莎玩弄,算是看開了,對於詩歌的情結就是糾結於心。雖然期間因為多次受打擊,創作方面寫寫停停,但那首《大橡樹》卻是擦擦補補了三百多年,沒筆的時候就用漿果和葡萄酒作墨水,到最後竟也出版發行奪得大獎了。時隔三百年,當年貶損她的尼克•格林(這個人有超強的生命力八成依賴他那張厚臉皮)還對此作品大加讚賞,這不得不令人想到他只對三百年前的作品讚美有佳,所以奧蘭多也摸不準是作品真的好,還是它的時間價值使作品身價倍增。談起出版後大受歡迎和獲獎,她已經沒有了三百年前對於但凡出版的書籍都唯唯諾諾、畢恭畢敬的感覺,也沒覺得就真的能如之前預想的那樣因為作品而比家族中任何一個人都垂名青史。說起來,名望不過是窗外小鳥的聒噪而已。只有《大橡樹》——那次她抽風燒書都能倖免遇難,在多次離家遊走都能蜷縮在口袋裡不被遺棄,這是她的童年夢想。她能擺脫名叫抱負的潑婦,甩開名叫名望的淫婦,就是躲不掉這個名叫詩歌的女巫的魔咒。只有詩歌能讓她記下無法說出來的苦思冥想,能讓她在精氣神十足的時候別拿個破筆亂戳一氣,而是揪出靈感精靈的小尾巴。

臨近尾聲的時候,奧蘭多像大多數傳記中的主角那樣回顧往事,各樣的少年、公爵、女子、貴婦、女人,一一浮現,無數性格各異的奧蘭多,卻唯獨最需要的自我缺席游離在外。野鵝飛過,拉回她於最初對詩歌迷戀的童年,她的《大橡樹》,那是她追到英格蘭、波斯、義大利的詩歌,她總在後面撒網捕捉,卻仍沒有捕到的詩,是她一直試圖在紙頁空白處記錄下來的語言的詩意。小說的結尾,奧蘭多驚叫著「是那隻鵝!那隻野鵝……」,時間定格。而在電影的末尾,奧蘭多回到了大橡樹下,不再屈服命運,她穿過鏡頭,透視時間。伊莉莎白時代就唱響的歌變成了天使口中的聖樂,帶著她不變的夢想飛上藍天。

(2)男人和女人

一九二七年,還沒有所謂的變性手術,伍爾夫揮了揮手中蘸滿墨水的筆,奧蘭多就從男人變成了十足十的女人,除了性別什麼都沒變。至於變化的過程,只能用如夢似幻來形容:沉睡了七天後,美惠三女神相繼現身,號角齊名,她們尖叫著旋轉著,在高呼著「真相!」的聲音中,奧蘭多變成了女人。場面充滿了荒誕的戲劇性。到了電影中,這樣的場面似乎就比較難以把握,稍不留意就容易讓影片變了調子,於是導演用比較低調的手法,即披著滿頭美麗捲髮的奧蘭多在一片神聖的光芒中醒來,汲取了月亮的塵輝,拋棄了代表男性過去的衣物,變成了女人。文字最大的優勢就是揮筆成文,不需考慮現實可行性,於是就有了奧蘭多,還是懵懂少年的時候,他有「優美的雙腿」、「端莊的肩膀」,「純潔無邪、鬱鬱寡歡的面龐」,「眼睛彷彿濕漉漉的紫羅蘭」,若只是青春容顏的優美還算好說,總能找得出美麗的男子,但最難以量度的是下面這些「生育他的母親有福了,因為永遠不必生出煩惱;而為他的一生作傳的人更應欣喜,因為不必求助小說家或詩人的手段,他將不斷建功立業,不斷博取榮耀,不斷扶搖直上……直到這一切達至慾望的頂峰。」更難實現的是,他還得兼具女子的柔媚,融合兩性的魅力於一身,令人銷魂凝神。

偏偏就有這樣的女子,出生於蘇格蘭最古老的家族之一,長大後輕鬆進入英國最高的學府學習,當她決定開始戲劇事業,又進入了最著名的皇家莎士比亞劇團。她不僅扮演《哈姆雷特》中純潔美好卻為愛瘋癲的奧菲莉婭,也飾演過才華橫溢的作曲家莫扎特。當她開始決定演電影,初出茅廬的演出就備受矚目,沒過幾年就頻頻斬獲國際大獎。又於今年年初以一個不起眼的角色拿到奧斯卡小金人,輕鬆擠掉了實力雄厚的競爭對手,散落了一地才女佳人們的不甘心,真不知道這裡麵包含了多少評委這些年來對她的崇拜和暗戀。而她,面對天降的榮譽卻像極了奧蘭多獲得名望後那種完全不懂發生了什麼的樣子。身兼撰稿人、設計師、演員等數職的她,還是著名設計師好友的靈感繆斯,他們連設計的娃娃都要有和她一樣雪白剔透的皮膚和黃褐色的秀髮。於是,伍爾夫這個看似不可複製的人物,也許連原型維塔本人都不能完美重現的一些方面(畢竟小說人物經過誇張潤色),竟被蒂爾達•斯溫頓(Tilda 史雲頓)在舉手投足間投映在了螢幕上。當模糊了性別的界限,她仍舊是一道難以磨滅的迷人風景。她演的奧蘭多時不時地斜睨著鏡頭,亦或是志得意滿地笑,亦或是悲憤交加的咒罵,亦或是被人說中心事心虛地求助,纖細敏感樂於幻想的奧蘭多就這樣拉近了螢幕和觀眾之間幾百年的距離,那種單純執著的眼神,灼灼烈烈地讓人不敢直視。

(3)幽默感

小說的幽默感來自於伍爾夫的快樂心態,和不加條框的故事本身延伸出的想像力。她的反諷,對宮廷貴族、文學作家的善意調侃,不經意間就揭露出其本質來。比如尼克•格林那粗魯的言行,搭配上其優美的文字,這樣的反差如何讓奧蘭多如鯁在喉,連他家裡的狗見了他都咬(後來伍爾夫幾次寫到詩人就是騙子)。最諷刺莫過於當他講述莎士比亞、本•瓊生等人的逸聞趣事時,又讓奧蘭多聽得「欣喜若狂」,可當他本人變成了尼克•格林筆下的逸聞趣事,就像是扇了自己一個重重的耳光,從沒心沒肺的旁觀者成了眾人津津樂道的跳樑小丑。再者就是奧蘭多那種詩人一般浪漫多情,敏感神經的氣質,善良單純的秉性,也讓他的一些想法和做法充滿了喜劇性。在被尼克•格林重擊之後,奧蘭多自己惹出的事端又不好發作(是他把瘟神請進的家門),只好恨恨地說「我再不想與人打交道」,就真的只守著自己的獵犬和玫瑰花叢了,透著十足的孩子氣。

雖然奧蘭多有著被俄國公主拋棄的慘痛回憶,但是憑著他英俊的外貌和年輕輕便擁有財富和地位來說,為其傾倒的淑女也是不計其數,他也算是挑剔果斷的代表了,有絲毫不滿就斬斷情思,不知道空留多少餘恨。不過,他卻單單被羅馬尼亞那位痴情的女大公折磨地遠走他鄉,好不容易變成了女子想來女大公也奈何不了她了,卻未曾想他以前竟是為了接近她男扮女裝。這回正順了大公的心意,任奧蘭多使盡渾身解數,大公就是百折不撓,連侮辱都一口吞下。最後,奧蘭多沮喪地對自己說,也許真的只有嫁給他才能擺脫掉這個幽靈了!說到嫁人,奧蘭多出嫁的情形不知道該說是傳奇還是逗趣。當她千挑萬選最終決定還是許給大自然作新娘了,一個男人卻從馬上掉下來,幾分鐘後他們就訂婚了,結婚也不過花了三秒鐘,整個過程古怪、甜蜜,讓人看得暈頭轉向。

電影算是盡職的保留了這些幽默部份,也抽空利用鏡頭語言講冷笑話。記得奧蘭多出使土耳其的那場戲中,土耳其國王和他舉酒言歡的時刻,該奧蘭多說些恭維話了,其中一句是讚美這裡土地廣闊無垠,鏡頭立刻拉遠,觀眾會發現那裡真的是廣闊,但根本就是荒地,除了幾個帳篷基本空無一物,然後就看著我們的大使站在那兒胡掰,觀眾在心裡替他冷汗涔涔了。

雖然電影由於技術限制無法用色彩飽滿、瑰麗完美的畫面重現伍爾夫的幻想世界,但演員出色的表演和精神上的忠實於原著算是彌補了遺憾。當縈迴夢繞四百年的野鵝再次飛過,我相信,奧蘭多還是會踮起腳尖伸手捕捉,就像她四百年間歷經的徬徨與努力。那不懈追逐的精神,讓她戰勝了時間,閒庭信步於光陰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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