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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十三

2008-07-04 00:35:16

叫歲月的河它什麼也不說


    天剛剛亮的時候,終於因為惡劣的睡姿得了報復,被自己的肋骨硌得疼醒。在碎片一樣的最後一個夢裡,我的母親好像說著什麼,我在對她說,媽媽我會聽你的話。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偶爾還是正確的。前幾天翻出《大河戀》重新看了一遍。看完發簡訊給父親說,有機會一起去釣魚。這電影的基調我總覺得和《秋日傳奇》很像,只不過沒有後者傳奇罷了。橫豎從哪個角度看它也可以,說人生觀也可以,一個家庭的故事也可以。它有種神奇的調子,緩慢瑣碎,沒個明顯的中心思想,當中出現的任何一個人物哪怕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句台詞,也可以由此猜測出這人的來路。他大概在哪裡做過些什麼事,有沒有難處,將來打算幹什麼。
    正如片中台詞所說,搞不懂為什麼最需要幫助的人總是拒絕一切幫助。我也搞不懂為什麼最有故事可講的人什麼也不說。牧師對他的大兒子說,你喜歡寫故事,也許有一天,你會寫我們這個家族的故事,到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曾經發生的很多事情。如果紀錄和回憶源自探詢的願望,更多的人不寫也不說也許因為他們認為沒有必須了解源頭的必要。
    我明白的一些事是,那高深莫測諱莫如深的臉背後,每一張背後,都藏著自己的故事,這些他們的珍藏外人無法得知,因被保存而有了不可被分享的詩意。也許在我和他們當中的一個散步的時候,坐著沒話說的時候,在這些時候他們曾想找到合適的方式說出來。但是不行,詞語在舌尖打轉,任何一個詞語都配不上歲月的寶藏。也許只是在聽起來極為偶然的一聲咳嗽中,我與他們的珍藏擦身而過而不知自己錯過了些什麼。他們沒說出口的,是唯恐被敗壞的珍重,倒不是小氣,而是太過愛惜。於是他們把記憶留還給自己,在時間面前繼續對峙,或者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不說,是一種境界。我總算也活到不上不下的年紀,對他們的不說,保持有禮貌的好奇心和更多的尊敬。
    片中的老父親說,我們願意幫忙,但幫什麼呢?我們無法幫助我們的親人,不是因為我們不知道怎樣幫助,而是我們付出的並不是他們所需要的。只能看著彼此的焦心反覆透露想要幫得上忙的願望,在這樣的時候,我是了解並且理解的。我想,就和我一樣,父輩的焦灼使得他們與我一樣脆弱,有無數次的機會我們都能說,幫幫我,或者,我能幫到你什麼?但還是不能,再親近親密的人,也無法走進誰的心像進了自家大門一樣自然而然,並剛剛好看到發著求救信號的地方恰到好處地拉誰一把。於是最需要幫助的人拒絕幫助,想幫助的人受苦於最好的願望,自責於最誠摯的善意。
    毫無疑問電影中的每個家庭,每個家人都彼此親愛。可是人和人之間的鉅細差別難以說盡。存在本身便是理直氣壯的合理性證據,理解,並不是非如此不可的事。多年之前一個自身境遇被誤解的人說過一句讓人印象深刻的話:對於有些人來說,不必了解,如果愛我,請理解我。許多年過去,某天我發現說永遠不能理解我的父輩,正是說我們深愛你的人。我必須承認,愛一個不了解也無法理解的人是強盛得多的力量。我把這些話收藏在每一個當時,它的珍貴不需要反覆查看。
    在我的小小前半生在這一秒也不停歇地流走時,我回過頭看每一個愛過和愛著的人們,無論是以偶得的天分得以了解,還是窮盡了思索去理解,都不是那麼重要,我真誠並真實地愛過和愛著他們。無論誰是否能為誰做些什麼達成些什麼,無論傷痛和快樂交替得如何跌宕,我還是要說,完完全全愛的本身是不滅的。
    我被教育成一個覺得應當有人生觀的人,並以此對他人妄自評價,以簡單的二元論劃分一切。但人生不是可以評價的事物,我的人生如此,任何人的人生如此。一把沙子塞進嘴裡,從這把沙裡嘗得出甘苦並自知已經難能可貴。正如諾曼未必是成功的典範,保羅也未必是失敗的反面教材,一轉臉誰羨慕誰沒人看得見,這不是可以評價的事情。
    說說電影的海報。一個揮舞魚竿釣魚的人,釣魚線在空氣里被揮中一個清晰的曲線。這提供給我一個怡然自得的猜測,一個獨自面對河流的人既孤獨又寧靜。在許多本書的扉頁上我不只一次地寫著時間是河流,那些書無一例外都在講不為人察覺的時間的故事。水對我個人來說,是個神秘的,難言的,極其重要的意象,它像徵至動與至靜,是川流不息也是回歸本原。至少我知道,在歲月這條河的盡頭,每一條河流都要交出全程攜帶的全部匯為一體,在盡頭的盡頭,它將滋養起更深邃的藍和無限的生機。
    自然造我,我屬於自然,週遭的一切也是自然,因此我不想徒勞地懼怕。只願我以我的方式接受河水的贈與,並以我的自然面目為終身之家。橫亘面前的寬闊水面沉默或傾訴都叫做歲月,於是,我將與歲月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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