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這條寂寞的暗河

阿爾薩斯地區灼熱的驕陽把人烤得像里酥外焦的餡餅，然而一切是亮堂的、乾爽的、歡快的，如同人生得意順心的那一面，不帶負擔，不留陰影。

因而我討厭想起巴黎以及與之相幹的場景，昏暗漫長的地鐵，骯髒混亂的街頭塗鴉，滿地飛揚著紙屑，龐大堅固的建築物還有怎麼也走不到頭的街道。。。我真難表達我對《我之所見》這部電影的感覺，它不斷地讓我回到那個充滿疲憊的城市，可它敘述的故事卻讓心動；本能的排斥和無法抗拒的誘惑，感情開始紛雜、下降，就像地表上的河流至此隱入地下，分岔出無數支流，裹挾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投向未知之地。

我是不喜歡露西這個人的，她太執迷了。作為一個歷史研究生為了找出畫家華鐸（Antoine Watteau，1684—1721）的情感指向，她就像個歇斯底裡的瘋子，枉顧一切和現實相關的事務，如同她寓所里舖天蓋地的油畫截圖，遮蓋了生活衣食住行的本相。她要證明華鐸畫中只有背影的女人是他深愛的女伶夏洛特，她終於做到了，她買下的那幅畫證實了華鐸因為始終無法獲得女伶的芳心塗掉了她的顏面用另一幅寫了假名的作品掩蓋。

但這個偉大的發現，代價是無法見到聾啞街頭藝人最後一面。露西、華鐸、因為研究華鐸失去妻子的老教授、和露西有說不清道不明情感的聾啞藝人，他們其實是同一類人。驕傲、執著、擁有過於豐富和極端的情感，痛苦讓他們深深絕望，從而產生埋葬一切念頭，最好沒有人知道，最好沒有人提起，假裝從來沒有發生過；可是往事的痕跡鐫刻在眼眸里，那雙渴望被人聽見心聲的眼睛，於千萬人中輕易找到同類。

以為找到了就會快樂，其實更寂寞。

所做的那些事情，無論是尋找一個結果，還是尋找一段感情，或是努力築起一道高牆拒絕人群，都是因為寂寞，寂寞得害怕有一天連唯一擁有的寂寞也會失去，寂寞得用更冷漠武裝自己。只配孤獨地渴求，卻永遠得不到任何撫慰，這就是華鐸畫作「愛情詛咒」的真相，只有讀懂他的人才會去追尋他的秘密，而懂他的人都是和他類似的人，生命的質地既然如此相似，命運便不會出現太大的偏差，寂寞的不可言述的命運。

因而我膽顫心驚地祈禱自己能更明亮一些，以免踏上同樣的宿命，忘卻那些不該探究的故事，假裝自己平庸世俗。和大多數人過一樣的生活，和大多數人想一樣的事情，或者可以像大多數人一樣平淡幸福。


附：華鐸畫作「愛情詛咒」的傳說並無切實根據，只說這個詛咒會讓戀人們的愛情幪上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