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若許閒乘月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葉流徵
2008.6.20

    《殺手沒有假期》如Ray手中那支雪糕為我們的盛夏增添了幾許涼意。全英倫的班底將他們獨特的幽默與整個影片相揉合，使螢幕前的我不時會心一笑。但看完全片，我卻再難笑出聲，苦澀的思考已然替代了風趣的台詞。
    導演馬丁 McDonagh同時也是影片的編劇，在將其從文字演繹為電影時保持了文本的原汁原味，穿梭整個影片的冷幽默此起彼伏，使觀眾在107分鐘內始終保持著高度集中的注意力。Ken對三個美國胖子戲謔的嘲諷：Hey guys, I wouldn』t go up there, it’s really narrow.
Ray和Chloe被捉姦在床還不忘小幽一默：And I haven』t fucked her, anyway. Ask her, I』d only put me hand on it! 甚至當Eirik抱怨眼睛失明時Ray盛怒之下仍吐槽以對：
—I can』t see!
—Of course you can』t fucking see! I just shot a blank in your fucking eyes!
在塔中Water面對來報料的Eirik.先是調侃一番：
—It’s Eirik.
—The blind boy?
—Yeah…yes.
    如此種種，角色的個性在詼諧的對白中鮮活起來，McDonagh塑造人物的功力可見一斑。
     影片以Ray誤殺兒童後的懺悔為感情主線，布魯日之行實際上是主角的一次心靈救贖之旅。有那麼幾個鏡頭印像極深：Chloe深情親吻Ray後說Call me, please.時的動人表情；Ray喝酒前必說一句This is the life. 但當他提著酒瓶來到長椅上對旁邊的小熊說出這個句子時，小熊的頭掉了下來，Ray的表情霎時僵住，他一定是想起了教堂里無辜罹難的孩子；Ken接到Mr. Water的電話，竭力為Ray開脫，當他終於意識到一切都無法挽回Ray必死無疑時眼中即將噴湧而出的熱淚；清晨當Ray睜開雙眼，一行清淚滑過他的臉龐（他心上的巨石從未移開半分），聖歌般的愛爾蘭民謠On Raglan Road響起，前方似乎是通往救贖的光明之路，然而與此同時Ken正在去Yuri家的路上——去取武器刺殺Ray，「光明之路」竟通向地獄，生活中很多時候便是如此，當我們悲憫他人時可能自己的處境反而更值得悲憫些；結尾處Ray逃亡時BGM鋼琴的顫音恰到好處渲染了緊張的氛圍——出彩的OST是本片成功的關鍵。
    因著淒婉的主題，冷峻的台詞也夾雜了溫情，屢屢在不經意間波動觀眾的心弦。旅館主懷有身孕，出於對孩子的懺悔Ray塞給她二百歐元，這一下意識的舉動卻揭開了她緊掩的心扉，於是她告訴Ken：I don』t want to appear ungrateful, but it seemed like all the money he had.於是當Mr. Water 追殺到旅店時她義無反顧地站出來庇護Ray——不是因為錢，是因為Ray對孩子的關懷——盡顯母性的偉大。McDonagh將多維的人性表現的惟妙惟肖。Ray被抬到擔架的路上有一段內心獨白：If I thought I』ll go to that house, apologize to the mother there, and accept whatever punishment she chose for me. Prison, death, you know, I wouldn』t be in fucking Bruges. But then, like a flash, it came to me, and I realized…借Ray之口將主題直白地表達給觀眾。值得一提的是此處運用的鏡頭淡出技巧，首創於同樣題材同樣地域同樣悲情的法國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法國與比利時一衣帶水）。
    McDonagh頗具匠心地活用象徵手法，使影片達到精神意義上的統一。首先是侏儒對小孩子的象徵，Ray與神父之死的對比，Water同樣是持槍站在奄奄一息的Ray身後，同樣是腹部火器貫通，同樣是誤殺了無辜者。Ray獲得了Water的理解，卻並未獲得救贖——後者直接飲彈自盡，把這微薄的理解帶到了地獄。其次是歐洲人對規則的象徵，正如北美人像徵規則的破壞者——多麼露骨的諷刺呵。
    影片中藉助文字傳達訊息的紙媒體多次出現，表意直觀。如教堂里小男孩手中的便箋：
1. Being moody
2. Being bad at maths
3. Being sad
及Ken留在旅館中的遺囑：My last will and testament. Ray 猶豫著要不要打開，這時Water追了進來。這封遺囑成了片中最大的懸念。
相比對白的推敲，導演同樣注重角色心理刻畫。Ray舉槍瞄準Water，只消扣動扳機便可終結一切，但他遲疑了：不能一錯再錯，不能一再傷害無辜的人——哪怕對方正伺機打穿你的腦袋。放下槍的那一刻Ray的罪噁心理得以平衡，也給螢幕前的嘆息的觀眾帶去了思考。
    被推上救護車後，Ray也許並沒有死，但影片就此結束，也許是編劇對善良未泯的殺手的最後一絲寬恕吧。但無論如何Ray終難獲真正的救贖。
    演技高超的群星，景色如畫的布魯日……《殺手沒有假期》有太多值得稱道之處。另鑒於演員陣容的高度相似性，喜歡哈利•波特的朋友不妨一睹為快。
    Ray只是想得到原諒，面臨死亡他不想把悔恨帶到另一個世界：I really, really hoped I wouldn』t die. 但就如陸游喟嘆「從今如許閒乘月」，許多願望終究只能是願望，隨著我們生命的消逝而化為遺憾的永恆。墜入黑暗的那一刻，Ray努力地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無邊的絕望蔓延開來——
    再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