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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兩金--Eight Taels of Gold

八两金/衣锦还乡/EightTaelsofGold

7.1 / 263人    USA:100分鐘

導演: 張婉婷
編劇: 張婉婷 羅啟銳
演員: 洪金寶 張艾嘉 謝偉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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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火焰

2008-06-06 17:34:45

衣錦還鄉


全因為羅大佑作的電影音樂,包括羅大佑本人唱的「傳說」和張艾嘉的「船歌」。現在聽起來,配樂和歌詞都難逃做作幼稚的指摘,卻滿含二十年前的真摯。話說現在這個年代講真摯,好像是有點兒丟臉的事。

這電影是八十年代拍的,儘是八十年代的風土人情。女孩子頭髮上繫著狂蜂浪蝶的寬絲帶,腳下穿著純潔無瑕的白短襪和塑料涼鞋。洪金寶大哥那時還面頰光潤,身段苗條(與現在比),演「一隻公」的紐約的計程車司機,在紐約一住十幾年,直到拿了身份才衣錦還鄉,探望父母。我不知道紐約華人計程車司機的生活是怎麼樣的,從電影裡看,和九龍城寨的勞工階層也差不多,真金白銀,喜怒哀樂,一切都乾脆鮮明大寒大熱,也痛,也快樂。

在不到兩小時的電影裡導演張婉婷顯然想塞進太多的內容,花開幾朵哪能枝枝都表,結果哪方面的內容都不得不才一鋪陳就匆匆結束,少年離家遊子的悲涼,老年父母的操勞與操勞,宗族社會的溫暖和羈絆,當然最主要的是一對遇不逢時的男女。就像兩個灰撲撲的人走灰撲撲的長路,路上偶遇了,就只在交匯那一刻放出溫潤光華,用盡他們一生僅有的彩色五分鐘。然後繼續灰灰的走下去。。。沒錯,電影總是這樣的,連觀眾也慢慢相信了這一點。電影總是他人的事,電影裡的「他人」,七情六慾特別飽滿多汁,全都可以被我們理解,所有的行為都值得我們原諒。走出電影院,世界上的的每一個「他人」又變成報紙上的某男某女,他們古怪暴戾愚鈍不可理喻,不值得比一聲嘆息更多的注意力。

然而畢竟是女導演,表現女性的苦難總有深刻的直覺在。婚育的重擔不必說是千百部文藝作品已經描述過了的。社會壓力往往以愛與正義為名,當然很多「愛與正義」一望即知是破得遮不住底下人性惡之華的遮羞布。在價值觀千年不變的鄉下,雞犬相聞,晨鐘暮鼓的地方,即使表層與「外面的世界」接觸,看似風浪起伏,思想的底下卻始終未受侵擾,維持著古老的觀念。那些祖宗言傳身教的社會規條不會被考驗,也不會被質疑。質疑的人選擇走出去不再回來,留下的都是善男信女。中國社會古老宗族結構的穩定性並不完全靠令人恐懼的家長式強權,而是親族血脈發自天性近於執迷的感情力量。禮教並不總以猙獰的吃人面目出現,很多情況下它是溫情的、母性的純善。偏偏是這種堅韌的無邊無際的溫情可以輕易化解理智與見識產生的張力。表面僵硬其實虛弱的宗族強權反而不是渴望進步的力量的對手。丈夫和父母無不希望妻子生男孩,因此一懷孕就悄悄將女人送回鄉下待產。丈夫黑紅的臉上滿是歡喜,父母照顧得無微不至無比痛惜。在外國十幾年回來的兒子雖然震驚看不慣,也不忍衝散家中老小盼男心切的一團真誠喜氣。在城市醫院極普通的胎位不正,在鄉下被產婆稱為「哪吒胎」,橫生逆產,可以奪命。闔家大小在極度悲痛中眼睜睜看著產婦被一點點被拖向兇險的奈何橋,直到勇敢的年輕城市女孩出手與命運相搏奪下大小兩條性命,所有人才眉開眼笑,並慶祝一索得男。我相信人的純善,我亦相信在單純的背景中,此種純善輕易可使人變成綿羊,不敢搖動一個食指對命運心血來潮的撥弄說「不」。

太多深重的內容使這部電影總體上來說顯得左支右絀。在港式小民幽默和悲辛鄉土情懷之間的搖擺不定,也讓人覺得導演手法幼稚。然而卻是一個觀察那個年代的好材料。1989年,我只有十一歲,兒童的記憶里,只覺得那時候一年年的都新桃換舊符,紅紅火火興興頭頭。現在長大了,成年人的世界像個頭尾相連的時間蟲洞,相愛結婚都變成水到渠成沒什麼驚喜的事,一切如舊,除了髀肉暗生。再回頭看八十年代末的電影,才驚覺過得那麼興頭的小時候,現在看上去原來急切惶惑,土里土氣,世界觀和價值觀,更是差得十萬八千里。如今流行講穿越,動不動做美夢穿到唐宋元明做歷史的締造者。然而如果沒有能力締造歷史的話,穿個二十年也讓人抵受不住。在電影裡的佈景中見到了那著名的「不准打罵顧客」的宣傳標語(想是導演不知在什麼地方搜集來的素材,如此富於趣味捨不得不用上一用)。服務員上菜,一摜便走,根本不管善後。那時候廣東四邑不知哪一邑的古城還沒有拆(也許就是台山?),辛勤的小生意人和農民騎著自行車帶了無數貨物,從城門洞子裡歪歪斜斜的駛進去。原來前地產風潮年代,離我們並不十分遠。

最觸動我的其實還是與故事無關的風景。頭戴黃草帽的牧人在野地裡放牧萬頭攢動灰濛濛一大片壯鵝,水牛在河里昂著彎彎的雙角。四野是潑墨一樣的濃綠,十面埋伏亂兵重圍的綠。大窠大窠長野了的芭蕉圍著水田,水田象許多碎鏡片,映出許多個天。如果你是那在嶺南風物里生活過的人,簡直已經聞到熱帶江水微腥的水藻氣,炎熱潮濕的風的尾巴。村莊的屋頂升起炊煙,晚風裡挾雜著稻秸燒的秈米飯香,白菜葉子裹的鯇魚香,紅蔥頭和醬油的香。水鄉的天空總是灰白色,好像隨時會有一場驟雨,只有在木棉花頂上是湛藍的。村前高大的木棉樹,朵朵紅花象烽火一樣一路畢畢剝剝傳上去,燃在最高枝,氣宇軒昂,是大地豐饒的圖騰。在一路的木棉花影里,新嫁娘穿著大紅的嫁衣裳在船上,沿河向她的鄉親誇嫁妝和金山來的彩禮。她戴著人生唯一一點自由戀愛的紀念—— 八兩金打的龍鳳項圈,淚如雨下。愛著她的紐約計程車司機騎車在樹林裡狂奔,同樣愛著她的來自舊金山的新郎官憨憨的笑著,露出兩排白牙。在遙遠的金山,他和他的新婦將同甘苦共命運,是出生入死一世的傍依。新婚日子裡她的萬種心事,十年後偶然想起,像是箱底里翻出一件過時得尷尬的舊衣裳。

畢竟是女導演,給我們一個惆悵但並非不幸福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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