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都不存在——穿過《潘神的迷宮》

我一向不能明白這個名為「現實」的世界的趣味與美好，是以在看《潘神的迷宮》時深深地感覺到無奈和厭倦，其間的嫌惡隱約可辨。


很久很久以前，在山頂上生長著最美的玫瑰。
它清晨綻放，夜晚凋謝。
山腳下環繞著荊棘與毒蛇，沒有人可以接近。
日復一日，玫瑰盛開著，卻不知道誰能接受這饋贈。
遙遠的城鎮裡，人們傳說著死亡的恐怖，卻絕口不提神聖的誓言。

我喜歡這一段講述，但是我想，實際上並沒有這麼一個故事，就好像Ofelia深信的魔法，它實際上並不存在。可是當說出「實際上並不存在」這句話時，事情卻顯得格外絕望，彷彿被投進了一間密不透風沒有一絲絲縫隙的黑屋子。


如果是一個小孩子，他或許會在看完這部電影后長長地鬆一口氣然後說：「真好，Ofelia公主回去了。」事實上，我確實是這樣對自己說的，然而我已經不得不清楚地意識到Ofelia已經死了，確定無疑地死了。巨大的癩蛤蟆、FAUN、精靈、地下的怪物、神奇的粉筆全是幻想，全部，實際上並不存在。


因為房間燈光太亮，所以在電影的開頭我沒看清畫面上到底是什麼，猜想或許是地底王國的變故。

隨後是陽光燦爛的樹林，主角女孩撿到古老雕刻的殘片，遇見化身為大螳螂的精靈。

我才不擔心結局，因為有「魔法」的存在，「這一個」世界一切麻煩的、殘酷的、蒼白的、惹人厭煩的、令人絕望的事情都可以順利解決掉。我甚至可以想像，在電影的結尾，Ofelia回到地底之國，被金色的光芒籠罩著。地面上百花盛開。NAZI統治的西班牙則只是一個模糊的背景，而且會漸漸染上勝利與歡慶的色彩。


所以，樹根下面的大蛤蟆真是可愛透了。臥室地板下面那個半宮殿半牢籠的古怪房間也好玩至極。我一點也不擔心眼睛長在手上的怪物會傷害到Ofelia，因為她是公主，在任何故事裡都註定必須會得到一切美好東西的公主，最醜陋的毒蟲子蹲在她頭上也會變成純潔的花朵。儘管影片的光線一轉到現實世界就格外黯淡，而在虛幻世界卻金黃且燦爛，但這真的不需要擔心，因為一當Ofelia回到自己的王國，精靈就會從落葉和枯枝的角落裡鑽出來，而陽光就像是表示對她的祝賀一樣照耀著每一個生命。


然而，這個故事卻決意要告訴你：當繼父出現時，不管你認識幾位仙女，也一定要請律師給自己爭得最大的利益；當生病的時候，不管有幾棵曼陀羅草，也得去找醫生。而且為了防止某些固執相信魔法的孩子們每天清早很不聰明地戳破自己的手指頭給曼陀羅草根喝血，Ofelia的媽媽非常生氣地把那塊人形的根丟進火爐並且說：「Ofelia，你總該長大一點點了。」

這部電影非常誠實，沒打算哄住任何人。游擊隊員在山裡與NAZI周旋，他們不需要半點魔法，只要武器和藥品就足夠了。醫生徒勞無益地開出鴉片來幫助睡眠。曼陀羅草根被燒掉了——很嚴肅地告訴你們，被燒掉了。這是魔法影響不了的世界。

誰告訴過你Ofelia是高貴的公主呢？當然了，FAUN這樣說過，可是你看見過FAUN嗎？她自己也這樣說過，但那是對蛤蟆。如果這樣也可以的話，我從前也曾在黑夜裡沿著一條奇怪而潮濕的山路前行，經過一片開著紫色荷花的水塘，然後遇見一隻很老很老的龍在烤火爐，它也說過我是公主——不錯，那是我的夢境而已。

然而我從心底——從大腦白質深處——希望Ofelia不是做夢。我從頭到尾都期待迷宮中心會「唰」地一下明亮起來，地下宮殿的大門就開了。至於地面上的事情就交給太陽和時間去收拾吧。


但是當Ofelia的繼父，西班牙NAZI軍官開槍時，FAUN、精靈、蛤蟆、怪物、魔法、奇蹟……什麼都沒有！他就只是在一片空地上槍殺了小女孩。

直到此時我才記起開頭那片黑沉沉的樹林，那雙眼睛，充滿了Ofelia臨死時的恐懼和痛苦。沒有任何幫助——鑰匙、匕首、月光、粉筆、禁忌的水果……什麼都沒有幫上忙。她中槍，茫然地看著血流出，感到疼，明白自己快要死了，小小的屍體躺在地上，血流進曾經神奇之極的迷宮中心複雜的圖案上。

雖然結尾有Ofelia回到地底王國的情節，但那就像「假定或許存在」的天堂一樣，缺乏存在的必要性。


結論：童話，或者傳說，它的目的都不是讓你高高興興地做著關於糖和王子的白日夢，它們的義務是告訴你真相。即，本故事裡講的所有省事而美妙的方法都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