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無所求

   學術女青年無權錯過此片。按照現實層面的理解，在它閃爍的聲色光影中，讓人感知最為深切的隱喻指向就是學術。有時候即便是透不過氣來的夢魘，也好過呼吸不到真身氣息的其它空虛千萬倍。
    影片開場沒幾分鐘，就被其中的舞檯布景與人物對白（對唱）徹底降伏。你儘可以說它與劇場版不夠契合，按照北歐的Dogma拍攝原則它也很可能因為採用了一點技術手段不免要被鄙夷，但我的心是在那些熟悉的歌謠與景像中得到了脫胎換骨的喜悅。莊子都說，照見解語人的光哪怕需要穿越千年萬代的時空，他也只當作是朝夕的離合。微如塵芥的我又怎麼能夠避開這真實的慾望不得滿足的苦悶，同時還去壓抑自己不在每個解脫的剎那歡欣雀躍？魅影的憤怒與眼淚，克麗斯汀的天真與迷醉，讓王子與白馬都成了模糊的背景。當佈滿灰網的劇院殘骸在音樂聲響起的那一刻忽然寸寸金寸寸明的輝煌起來，當絢爛璀璨到極致的大吊燈從現實里無節制地上升到預示死亡的高度，我是忍不住要嘆息了。飾演克麗絲汀的Emmy Rossum，聲線不如早先的Sarah Brightman純熟圓潤，長相也離完滿稍有步程，但正是那一絲隱約的稚氣與純潔，成全了這個角色，使我們在聆聽《The Phantom Of The Opera》的時候決不至於喧賓奪主地記掛著「聲線」、「發音」、「表演」這類次要旁支，而能將全副精力投入克麗絲汀與魅影的對唱中，跟從我們深陷黑暗的主人公一同相信這故事裡的每一次凝眸與撫摩，都是「真」的，是無從抵抗的，是「命運」的現身；跟從她一同相信那如珍如寶托住自己小手的就是真正的Angel of Music。這是音樂劇版的凱薩琳與希斯克里夫，因為他和她，自開闢鴻蒙就已心心相印靈犀相通。
    影片中的最後一個鏡頭，是老邁的子爵在愛妻墓前放下小猴子音樂盒之後，低頭望見碑體側面那支用黑絲帶繫著戒指的紅玫瑰。原來從頭到底，他也只是旁觀是見證是克麗絲汀的保護者、陽光與溫暖，卻永無可能如魅影一般陰陽兩隔依然擁有克麗絲汀的靈魂。在熱鬧非凡的舞台背後，他們擁有一樣遠離人群的孤單；在黑暗陰冷的湖水上，他們陷入一樣不問世事的著魔。子爵如何去愛去努力，也只能做了克麗絲汀醒時退卻的歸宿，他終究是無法理解克麗絲汀那種自本自根的迷離。他與魅影哪裡是三角的兩端，正如我們有什麼資格將人間的灶火與地獄的烈焰強加對比。
    戲末，魅影憑藉《唐璜》登上舞台與克麗絲汀深情對唱，無人不知，但即便那些要加害、懲治甚或報復魅影的人，也無一不被他們挪山倒海無視死亡的愛的偉力所震撼與威懾。當著這樣兩個Angel of music，連時間都可以靜止不前。在此，人間的一切不僅成為荒誕，更或許連荒誕都算不上，徹底變作「色即是空」了。平心而論，無論從什麼角度子爵也算得上是值得託付的良家子，更何況他多少次和克麗絲汀許下了天涯海角日日相隨的諾言。但一模一樣的誓言與親吻，魅影只要一次，一生一世，只要一次，這才是「終生的所有也不惜換取剎那陰陽的交流」，才是關於「愛」殘酷的真相。魅影殺人縱火幾乎把愛變成了萬惡之源，他甚至威逼克麗絲汀，要在愛的選擇中將生命當作唯一的代價。而克麗絲汀歷經百般滋味，居然從愛恨交纏的情孽中升騰到原初的清透，四目相對就是地老天荒。kiss him，kiss her，from spirit to voice，from mask to mind，all in one combined……
    又一位沒有被污染過的神的孩子，讓我頂禮膜拜滿目淚光。我還不能夠分清死亡與愛情誰是本體誰是喻體，但我懂得，花開就是凋零的預告，純淨就是悲劇的起源。《詩篇》里說：「愛比死更冷。」因為神的孩子從來都是通過愛來銷毀自身，又在死中重生。因為在最高的高處，神的孩子永遠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