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碧海藍天

那一年的大海，似乎特別寧靜。據出海的人說，在微風的夜，總有海豚在海面上跳躍，唱著那些哀傷的歌。月光微涼，天邊有雲朵若隱若現。恍然間，似有一名男子嬉戲其中。
秋葉落盡，白雪覆蓋大地。此去經年。當人們再次談及那個神秘的身影，連記性最好的老漁夫也無法準確複述出那時的場景。只記得碧藍大海上，海豚從男子指間躍過，彷彿飛翔於天際。

亞瑟

我的名字是亞瑟。歷史上有個傢伙與我重名，那是亞瑟王。
小時候我發誓說，我要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出色的男人。首先我要出落的英俊挺拔，接著要舉止不凡。可惜不是古代，那樣的話我還可以坐擁千軍萬馬，使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雖然在隨後的那些日子裡，我漸漸明白了所謂理想的蒼白與現實的殘酷，我卻始終不願醒來。我寧願活在那個久遠的希冀里，驕傲地昂著頭。
我和傑克生活在同一個小島上，卻從未深交。直到那天，夥伴們為水中的一塊硬幣起了爭執。於是我英勇的跳進海里，花了六秒鐘撈起它。我驕傲地拿著硬幣，略帶挑釁地對傑克說，如果他的速度比我更快，我就把錢給他。我知道，傑克是遠近聞名的潛水高手，可我自信能比他更好。
傑克似乎退縮了，他把硬幣拱手讓給了我。
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預感到，這個人將成為我這一輩子最好的朋友和最大的敵人。
即使是在我成人以後，我也沒有放棄對傑克的找尋。他在經歷了那場巨大的變故後就消失了。而那時的我，已經成為了世界潛水冠軍。再也沒有誰是我的對手，只有他，我從來沒跟他較量過。
我換上最好的西服，皮鞋擦得鋥亮，那樣盛氣凌人的姿態。潛水大賽的邀請函交到傑克手上時，我說，我確信你想打敗我。其實我也幾乎確信他能打敗我，十有八九。我害怕那一天的到來，一切都會因此離我而去。
可是，較之在無數個黑夜裡為了假像中的失敗而擔驚受怕，我情願輸得轟轟烈烈。我說過，我是個驕傲的男人。
我一直稱呼傑克為，我的朋友。我唯一願意以「朋友」二字相謂的人。雖然我身邊有那麼多追隨者,可這些年來我始終過得很寂寞。即使知道自己不是最好的，也仍然沒有人膽敢向我挑戰。於是我滿懷渴望地等待那樣一個人出現，這樣我就可以跟他分享我的失落。
我的朋友傑克沒有令我失望。他是個天才，輕鬆打破了我的記錄。
我們展開了數據上的追趕。讓我絕望的是，每一次我拼了性命換來的新記錄，總是被他輕易改寫。誰也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他像大海一樣深不可測。
我恨他。雖然表面上看，我比他出名，比他有錢。可是我對於自身最驕傲的部份早已因他而分崩離析。
我恨他。因為那個叫喬安娜的美麗女子，她愛的不是我。
我恨他。因為他從未注意到我為了超越他而付出的努力。
傑克又創造了新的記錄，專家說，這個記錄將是無法打破的。我知道，但還是縱身躍下水去。我要保持我的尊嚴，即使是用生命作代價。
深海的世界真美麗，海水那樣藍，天空成了回憶。意識漸漸消逝，我又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傑克哭了，那是我看見過出現在他臉上最激烈的神情。我看著他，突然想起小時候，恍然間這幾十年都未曾經過。
我終於明白，早在傑克放棄那塊硬幣之時，我就已經一敗塗地。
再見，朋友。　


喬安娜

十個月以後，小傑克在法國的一家醫院裡出生了。讓醫生們感到奇怪的是，小傢伙自生以來都不怎麼哭鬧。我知道，這是來自他父親的秉性。
我半躺在床上，這是個很好的房間，清晨的時候會有陽光透過樹葉灑在窗台上。如果稍稍轉頭，就可以看見兩排高大挺拔的法國梧桐。現在是春天，梧桐樹發出了新芽，新生命誕生。
護士小姐告訴我說，我望向窗外的那個角度，正對著我的家鄉，美國。她說，你打算回去那裡嗎？我便笑笑。事實上，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抉擇。去年我憑著一時意氣做了許多事，現在回想起來，彷彿是一場遙遠的夢。
那以前，我只是一個簡單而快樂著的曼哈頓女孩。
我叫喬安娜。我的上一份工作，是在紐約的一家保險公司。因為業務需要，我去了秘魯。
天曉得我是如何鬼使神差地搭上了那班火車。事後的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因為會秘魯語言的同事恰巧生病，還是年輕氣盛的我急於證明白己，又或者，這僅僅是命運的簡單安排。
然而就是如此，傑克走進了我的生命。
是在那個寒冷的日子，我與他擦身而過。他未曾注意到我，我卻看清了他。那樣迷人的眼睛，睫毛柔軟，直看得人，生生地疼。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會愛上這個人。
我去法國尋他。我遇見了另一個男人，亞瑟。亞瑟高大威猛，他懂得如何向我獻慇勤，他從來不曾掩飾對於我的慾望。
我不愛他。
我愛的是傑克。我愛他英俊的容貌，我愛他送我的塑料海豚玩具，我愛他凝望大海的眼神，我愛他嬰兒一般純潔的心靈……
其實，這些都是藉口。我愛他主要是因為他不愛我。
許多時候我是一個犯賤的女人。我喜歡一個男人時常對我保持冷漠，這樣他在瞬間迸發的激情才會使我意亂情迷。
終於，我懷了傑克的孩子，而傑克也作出了最後的抉擇。是的，我願意放手，你去任性吧你去揮霍吧你去尋求你的世界吧，我將流在原地我將依然愛你。
再見，親愛的。


傑克

喬安娜是我的女人，亞瑟是我的朋友。他們都不是我的救贖。不是。
我的救贖，它應該在大海深處。
小時候，喜歡一個人潛入水底。那裡珊瑚斑斕，魚兒游來游去。他們是我的朋友和家人。
媽媽離開了。
那時我幾歲？
爸爸潛水時，不小心睡著了。
他有沒有看見美人魚？
他們說，我其實還是個小孩子。小孩有什麼不好，我要沉浸在童年裡，誰也不要把我叫醒。
亞瑟，我的朋友。你對我有多深的愛，就會有同等的恨。可是，這麼多年，你是第一個真正關心過我的人。我們一起潛水，在四百英尺以下喝酒唱歌，那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
喬安娜，原諒我。我愛你，只是因為寂寞。換作另一名女子，也許會是同樣的結局。你知道如何找尋美人魚嗎？當你去到海的最深處，那裡的水更藍更清澈，只有你懷著必死的決心，她們才會出現。
你不是我的美人魚。
亞瑟死了，我送他回大海。他累了，像個嬰兒，等他一覺醒來，就會看見另一個美麗的世界。
我做了一個夢，溫暖的潮水在我周圍湧動。它在召喚我了。喬，請不要阻攔我，還有，我的孩子，爸爸愛你，只是爸爸要去遠行。也許明年的今天，我就會回來，相信我好嗎？
海豚老兄，你好。這一次，你要帶我去哪裡？那裡有沒有美人魚？
再見，全世界。


後記

其實我要說的，是關於呂克貝松的電影《碧海藍天》。有人說，呂克貝松在轉變為赤裸裸的商人以後，出品了爛片無數。我寧願相信，那個真實和真誠的貝松一直都在，只是到了一定的年齡，便不敢再輕易去表達年輕時的嚮往和理想，因為承受不起那樣強烈而洶湧的情感。有一段時間思考著自殺的問題，想到這樣一句話——「親愛的，如果我選擇離開，只因為我如此眷戀。」放在這裡也許不適合，但我相信讀者會明白我的意思。
傑克的靈魂去了哪裡？我想，也許他遇上了一艘船，他在那里長大，並成為一名出色的鋼琴師。這一次，他沒有選擇上岸。

再見，呂克貝松。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