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1994年，徐克拍了電影《梁祝》，2008年，我才端端正正拿出來看。時隔14年。
  一個被重複搬上舞台演繹的劇，因為先前有自己喜歡的太過經典的黃梅調，所以遲遲不肯遷就去看其他版本。更由於近鄉情怯，不輕易看改編的千古流傳。也不願意看，人們不遺餘力，翻來覆去的將悲劇，揉碎了，掰開了，再由不同的臉孔來演同樣的故事。且不說審美疲勞，久之，連帶悲劇我都覺得矯情了。
  幸而徐克，不吃人嘴嚼過的饅頭。

  其實看徐克遠遠比黃梅調要早，因他名聲盛大，引進的很早。念小學時，電影院裡就看了青蛇。當時年紀小，眼裡不見其他，唯記住了迤邐濃怡的畫面，孱孱溪水，順流而下的一件青衣，天雷地火的勾引，一曲莫呼洛迦，色，美色，情色！
    
  他的梁祝，早期作品。沿襲了一貫的拍攝風格。美的畫面，一幕幕不勝收。我猶愛兩人在山洞裡避雨的鏡頭，英台隨著山伯出洞來，雨點自古便是催情的道具。看英台淋濕的容顏，頭髮沾在臉上，衣服浸透，緊貼在身上，貼在不安跳動的胸脯上，她望著山伯，既堅定又柔弱的眼神，一場情愛交融，呼之欲出。顛覆傳統，讓色字統御主調。實在是船到橋頭極了。

  關於劇本，舊瓶裝新酒，除了保留主線條和結尾，其餘則大刀闊斧。

  沒有草橋相會，沒有十八相送，沒有樓台會，雖然那些都是我最愛的段。但我知，怎麼改，都逾越不了心中的經典，徐克也深知。乾脆全部摒棄。

  於是，一向自比不輸男兒志的英台，成了問題少女。琴棋書畫樣樣不通，整日只愛趴在房頂上思園外春。一心想往杭城求學的英台，成了被母親趕去讀書改造的傻丫頭。

  而本該木訥單純，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山伯，成了學院男同學性騷擾的青春少男。一向敬英台為弟的山伯，竟然成了敏感細心到早已察覺彼為女性的聰明小子。

  但，不變的是身份，家庭，門第。這些是必須的，卻不一定是要刻意突出的。
  所以徐克，給了你一個全新的梁祝。他淡化了悲劇色彩，要你記住的是，學院裡兩個鮮活的生命，碰撞了，爆發了。自古戲曲里上演的，從來都是英台命里愛上山伯。故，讓山伯愛上英台，似乎是大膽之舉。台下的全知道，英台女扮男裝。可山伯不知，所以影片裡先出現男同學之間的斷袖，完全像鋪墊，給觀眾一個思想準備。梁、祝之間的虛虛實實，一個說不要虛，是怕陷入龍陽之好，不白之冤，一個說不要實，是怕落入虎口失了身，又失了心。這段實在可愛。情愫暗生，只是身份未破。弄得兩個都惶惶。

  我做了大膽設想，如果這不是自古被寫好的傳說，如果山伯沒有發現英台是女紅妝，他依然會愛上他（她）。

  從第一眼，山伯看到山間行路憨笑的英台，就驚了。繼而到英台代己受過，心痛難忍，奏出一段優柔纏綿的曲來表念君之切。再到與英台同塌而眠，雖有一碗水做耶利哥牆，但悸動難捺。輕念著，不能虛，不要虛，在我聽來，很像借阿彌陀佛來平息自己的欲與罪。怎能欲？怎能罪？
  終究還是難抵英台手足間無限的嫵媚與英氣。我相信那個朝代的男人是會化妝的。這並非是為了製造荒誕搞笑，也不是鏡花緣的女兒國。劇中有透露，男人在官場上，個個要紅光滿面的賣相，風氣從朝廷傳至未來要進入官場的年輕學子中，是可能的。只要有潮流，怪異就不再怪異。所以同學們在化妝時，山伯迫不及待的拉了英台，為她描紅。那一刻的山伯，動了心。不是對一位嬌媚的女性，而是自己的同性同學。看吧，那一刻的愛與欲，超越了傳說，超越了性別。

  結尾哭墳，歌詞填的好，就是唱得有點差強人意。此為不可刪除的段，大同小異。

  年輕是件好事。看吳、楊將青春之美自然灑落，翩翩少年君子心，這樣的影片，只有擱在那個年代，他們都年輕的時候，拍來才極其的美。不帶雜質，只帶了些許青春的懵懂與萌動，那鼻，那眼，那眉，那深深淺淺，虛虛實實的同學之愛，竟然讓我忘了，這是梁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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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補筆記（09/06/11）：

梁祝里描寫的虛並不是真「虛」，反而是「實」，的的確確有史料記載的事實。以下引自《中國古代文學中的同性戀書寫研究》，第29頁：

  進入晉代以後，男子同性戀出現了又一個高潮期：「自咸寧、太康之後，男寵大興，甚於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皆相放効，或有至夫婦離絕，怨曠妒忌者。故男女氣亂，而妖形作也。」（《宋書》卷三十「五行五」，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006頁）。而且前代單一的漢族君王好男色記載在晉代得到了豐富和充實……

以上論據不過是為了證明我文中一個無聊的設想，男風是鋪墊，鋪墊梁祝悲劇的另一面。不僅僅是二者在舊制禮教下犧牲的悲劇，或許還有梁對祝是同性之愛，祝對梁卻是異性之愛的悲劇。

比較無聊的一番題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