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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向太空--Solaris [1972]

飞向太空/索拉里斯/星球疏拉利斯

8 / 98,172人    167分鐘 | Italy:115分鐘 (unapproved cut)

導演: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編劇: Stanislaw Lem Fridrikh Gorenshtein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演員: Natalya Bondarchuk Donatas Banion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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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fectear

2008-05-01 13:02:17

故事很不錯,雖然塔自己不滿意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飛向太空 塔爾科夫斯基
2006年3月17日
畫面仍舊優美,還有塔爾科夫斯基慣有的鏡頭的緩慢的流動性,那是一種溫和而堅定的目光,裁去一眼望去的部份,新的細節又從另一端緩緩的呈現。

開頭讓人略微覺得冗長晦澀,線索極其微弱,並如其他細節一起呈現在畫面上,使你無法迅速的將他們歸類(也許正因為如此,才能引導人除去心中的一切雜念,平靜而精力集中地融入那種緩慢卻豐富的節奏中去),它很美,然而這並不能掩蓋這是一部上乘的深刻的電影,而且非常巧妙,換一個導演,描述同樣的事實,也許更驚駭更匪夷所思,卻無法達到觸及靈魂的深度。塔爾科夫斯基的切入點永遠是讓人驚駭的,而這次,他幾乎用他完美的邏輯證實了上帝的存在。

儘管,這部電影自始至終從未提到過上帝。

感到有趣的是,這中間出現的主要三個人和潛行者的設置很相像,儘管相互關係完全不同,性格角色的設置卻幾乎完全相同:一個對生命保持肅穆的人,願意去相信去愛,是片中的主角,我們叫他愛的人;一個思考者,他也用同樣的深度思考著發生的一切,並且間接不乏深刻,卻有點犬儒主義的玩世不恭;另外一個,相信科學可以解釋一切,科學至上甚至凌駕於道德之上的冷酷的視角,使他狹隘偏激並缺乏感情,我們稱他為科學家。

所有的此類科學家,都有著傲慢的堅信,絲毫意識不到,也不願相信,自己是愚昧的。

雖然節奏非常緩慢,開頭已經很吸引人了,膽怯的飛行員報告他在空中看到一團物質,粘稠的,不斷分裂著的活動的霧,這團物質很大,但它蠕動著,彷彿能夠思考。在最後那一瞬,飛行員甚至看到這團物質變成一個孩子的身形。

一團思考的物質,它否定了人類孤立地存在於宇宙之間這個事實,儘管遙遠,它彷彿可以營造它與人類的某種聯繫,它在俯瞰整個地球?還是僅僅同樣孤立的存在著,只是作為人類的參照和對比?它的存在,僅僅就與人類不同這一點,就興許能夠揭示生命的真相。然而在科學的背景中這類真實的見聞毫無立足之地,飛行員被斥責了,他的所見被大多數人看作一種精神妄想或是視覺錯覺。

除了一個科學家支持這一點,他在這團思考著的物質上方建了一個觀察站,有三位科學家駐守。時隔多年,飛行員老了,這個觀察站被忘記,留下三個人,年至中年。

故事裡的主角,愛的人,一個心理學家,要帶他們回來。對他而言,那團物質和它所揭示的事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安的回來,他的父母已老,未來並不樂觀。

當他達到那座太空站,他發現一切都比自己事前想像的還要棘手。周圍凌亂著,一切都很冷清,他像是個不速之客。他們似乎對他的到來一點不感到愉快,一個他的好朋友,科學家之一,死去了。剩下了思考者和科學家。

有一些奇怪的事發生。

他看到有人匆匆地在過道中走去,被塞回科學家實驗室的矮腿的小人。——它們是什麼?它們來自何方?它們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它們能被所有的人被感知嗎?

半夜,他被說話聲吵醒,他的房間關著,上面摞著兩個大箱子。對他說話的是他的妻子,而後者早在若干年前死去。他感到恐懼,然而眼前這個女人(或者說這個不知道是怎麼組成的存在),她的動作聲音還有講話的口吻都和他妻子一模一樣,親切感和恐懼感交織著。

他想逃走,但是他的妻子執意地跟著他,她的態度好像一切都正常,他們依然相愛而且過著平常而樸實的生活。這個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個體和他一起穿著飛行服,走到火箭的發射房間裡。他讓這個東西先走了進去,然後果斷地關上門,按下按鈕,把她發射到太空上去了。在火箭上升的那一刻,他的妻子才醒悟到她被他拋棄,她敲著金屬厚壁,那敲擊的節奏似乎伴隨著嗚咽聲。任何人聽到這種聲音都能立刻反映到,她是那麼痛苦,她的痛苦是那麼真實。


後來思考者解釋給他,這個女人,是海,那團會思考的物質,通過本人的記憶截取的一些細節,這些細節通過x射線把它凝結成一個真實的存在。所有生活在這個空間內的人都飽受折磨,世界的真實和可被掌握的現實以及真理在這裡全都不存在了,他們的一切都掌握在未知的無法被理解的空間中。這些巨大的神秘,他們深陷其中,一點也沒有了探索的慾望。

情節開始變得有意思,一個記憶創造的個體,這個個體可能是一個實在的存在過的人,一個動物,甚至一個想像的產物。被創造出來的是什麼?它和你處於一種什麼關係?你將如何對待它?在主角的記憶里創造的人是他的妻子,是一個親人,這是在他記憶里最完整的存在,是他想見到,又無法見到的,而真正見到,卻又只能感到害怕。由於他們的感情曾是那麼深,那麼這個個體,哪怕不是真實的,也不能像對待一個怪物或者仇人一樣,這是一種矛盾,愛與真實(或者僅僅是科學的真理)的矛盾,這種矛盾必然在最深的層面觸動人,讓人必須做出選擇。

——塔爾科夫斯基從這裡開始對靈魂的第一次拷問:人是什麼?人是否是那個,一定要準確無誤地遵循著大自然法則出生,移動,死亡的存在?假若本應死去的活了下來,假若這個生命無法證明它是合理的來,合理的復活,她是不是就沒辦法稱為人?儘管,她的記憶和人是相同的,她的感情是真實的,她感受痛苦的方式和人一樣,僅僅是對她的身份產生懷疑,作為人,應該如何評判她,對待她?

在這種未知中,人才能醒悟。在已知的世界,我們只是按照我們的想像處置這世界中的一切,包括對待動物,我們能夠對待動物,殘忍地殺死他們,讓他們在實驗台上做人的犧牲品,是因為我們假定它們和我們不同。我們假定他們和我們不同,就殘忍地剪除掉了無用的同情。而這個被記憶創造的女人,一個也許僅僅是一團肉體和記憶在睡夢中凝結成的存在,也許還不如動物——那個狹隘的科學家說——只因為她的痛苦還未被科學驗證,她的存在值得懷疑。

放在這樣一個背景下(照科學的演變,它其實是一個極有可能發生的背景),科學變得多麼可笑。

第二次,他又在緊張中睡去了。晚上他又被妻子的聲音吵醒,又一個妻子出現了,這是思考者所指出的再生現象。這一個,不同於被發射到太空去的那個,卻有著同樣的記憶同樣的態度。他該把她如何處置?

他在黑暗中伸出手,招手讓對方走到自己身邊。在短暫的思考和掙扎中,或者在他把第一個妻子殘忍地發送到太空之後他已經想過無數遍,他要接受它,要愛她,像對他的妻子一樣。

當我們否認和恐懼的時候,我們殘忍地幾乎感覺不到,那個被發射到太空去的存在,她的內心會多麼絕望,她又以怎樣可怕的過程死去。

一旦他離開她身邊,她就會失去安全感,難過得要死,像他的妻子一樣。她時刻跟著他,甚至跟著參與討論如何處置這些客人(科學家稱這些被記憶構建出來的肉體存在為客人),她在他身邊,他們忽視她。但他們的話卻每一個字都能攝入她的心靈。

於是在思考者生日那天,那段對話,掀起了第一個高潮。

思考者:「……這種情況下,天才和庸才沒有區別,我們對征服宇宙沒有興趣,我們想把宇宙擴展到宇宙邊緣,但我們其實並不知道如何於這個世界相處,我們也不需要另外的東西,我們需要的只有真實,我們努力去尋找它,但我們永遠也發現不了。我們出於愚蠢的預言,為了他害怕的目標而奮鬥的預言,它是人們根本不需要的。人類只需要人類。」

科學家:「人來自於自然,所以能學會它的方式。在他對真理無止盡的探索中。人類卻將自己的恐懼歸咎於知識本身。而你,我尊敬的同事,(他對主角說)你來這裡為了什麼?你又做了什麼?除了你和你妻子的浪漫,好像其他別的事情都無法引起你的興趣,你整日沉溺於此。原來你就是這樣盡責的,你已經脫離現實了。你是一個遊手好閒的人。」

女人:「我想,克里斯凱文,他比你們兩個人都容易溝通,在這個並非人類的環境裡,他表現得很有人到,而你們卻覺得一切都和你們無關。想像一下,客人,這就是你們對我們的稱呼。一些外在的東西,一種障礙。但是這些都是你們的一部份,是你們的靈魂,你們的良心。克里斯愛我,也許我並不是他真正所愛,但是他只是在保護他自己,他希望我活著。這不是終點,為什麼人們會愛,這並不重要。愛對每個人來說都不同。遊手好閒的人不是克里斯,而是你!我恨你們。……別打斷我的話,我是一個女人。」

「你不是!」科學家大聲說:「你不是一個人類。你懂麼,如果你能理解所有的事。這裡沒有哈麗,她已經死了。你只是她的再生,一個機械的複製品。一個複製品!」

女人(嗚嚥著,痛苦地,幾乎說不出話來):「是。沒錯,也許是……(她哽嚥著,艱難地從嘴裡吐出話來),但是我,我正在轉變成人類,我能有和你一樣深的感受,相信我,沒有他我不知道怎麼辦,我……愛他。我愛上了一個人。……你好殘忍!」她幾乎是無力地,懇求著,說出這些話。而愛的人,克里斯,她的丈夫一言不發,默默地走到她面前,想要安慰她,他蹲下來,用她的手撫著自己的面孔。

這是一種謙卑的愛的姿態,它意味著他把自己全部都交給這個女人,意味著他的無力、她的強大。而這個場面在科學家眼中是驚駭的,恥辱的。一個有尊嚴的人,竟這樣謙卑地跪在一個女人面前,而且這個東西連人都不是。「起來,起來。」他憤怒地說。愛的人緩緩地站起來。科學家憤怒地走開了。

「我們在爭吵中浪費時間。」思考者說。「我們正在失去尊嚴,失去人性。」

「不,」痛苦中的女人說:「你們是人,每個人各行其道。這就是你們爭吵的原因。」

那團物質似乎在嘲笑人類。它創造出與人類一樣的東西,卻不能稱之為人。他們不是鬼,不是怪物,甚至不是動物,他們和人長的一模一樣,除了不能睡眠,他們和人幾乎沒有區別。他們的普遍的情感,不包含一絲惡意。實際上這團存在創造了人在幾個世紀以來早想創造的東西,複製人,或者把記憶移植到另一個身體裡再生的人。

想像一下,你可以拒絕一切,拒絕你懷疑它出身的一切,你可以仇恨它,蔑視它,出於遙遠和不理解,人們常常是這樣輕率地面對自己所不了解或者不願了解的一切。但是你的親人,離你最近的人,你的妻子,你了解她的說話方式,了解她的一舉一動,了解她每一種情感的表達。如果有這麼一個相同的人出現,你當然可以出於理智拒絕接受她,可她如果正跟你的妻子一樣,和她一樣有感情,一樣愛著你,一樣信任你,一樣對你的愛產生反應,你將如何解決?

你當然可以驕傲堅定地拒絕這一切,如果你胸中沒有感情,但你同時也拒絕承認自己是一個真正的人,拒絕去了解自己,拒絕用人類的天性不無痛苦卻溫情脈脈地看待這個世界。

為了不繼續創造這些客人,他們三個人打算不睡覺,只要不在睡眠中,就不會發生再生。

在短暫的真空狀態幸福的50秒之後,那是哀痛還沒有落盡的幸福,女人吞了液態氧,死去了。愛的人不無哀痛望著她,好像看到一個心愛的玩具被自己弄壞了一樣,然而這種局面什麼時候才是盡頭,他該製造一個新的人存在嗎?即便如此,死去的,哪怕都是複製品,也仍舊是痛苦的死去,這是一個事實。

再過了一會兒,女人竟然復活的。她復活的樣子非常可怕,像是魚在地面上,拼命地掙扎呼吸,臉色煞白。

愛的人陷入一片絕望中。就算他是寬容的,就算他是比較人道地面對了不可思議地一切,他也無法拯救什麼。痛苦和矛盾繼續存在,源源不斷地存在。它給人帶來的危機和困惑,遠遠超過他們預先所想像的。

我們不是曾經想過這些事實嗎?我們不是曾經希望這些幻想成真嗎?也許就差一個條件,藉助科學的力量,它就完完全全能夠成真,那麼作為人,作為你自己,你又該如何面對呢?

作為人,你不可能無限的去愛。你只愛眼下這一個複製品嗎?還是那個被發配到太空上去的?那你又如何放置你的妻子?如果明天晚上,你不小心睡去了,變出第二個第三個乃至無數個妻子,你又將如何面對她們?每一個都去愛嗎?即便你又這麼多的愛,你還是能夠輕而易舉地擊碎她們的心。想到這些,他感到筋疲力盡,但是又不敢筋疲力盡。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問題在於,這樣一個假設,它是荒謬但卻真實的,如果世界按照科學所說,是無數種可能性中偶然產生的,那麼這樣的假設也一樣可能成真。而這樣的假設,其實完完全全無法被人類接受。如果你的妻子會分身,變成五個,十個一百個會怎麼樣呢?如果人完全不會死。如果這世界的動物看起來和我們人類一樣,卻並不存在與人類的社會,它們各有其組織,卻永遠不和我們打交道。又會怎麼樣?如果我們與外星人共同生活在一個星球上。把這些問題想到本質,也許所有的假設都不會這麼輕易地做出了。實際上這世界不存在我們人類情感所能不接受的原理,不存在違背人類情感在人類忍受範圍之外的事實。我們當然可以強烈的反駁這一點,說如果這樣的事實出現,人的屬性就變成別的存在了。但是為什麼,這件事實這麼多年,在這麼多次偶然性的碰撞中,全都沒有發生呢?

人為什麼會在出生起完全信賴地接受這個世界的知識,接受父母和老師所說的一切,就像這世界原本如此一樣,這樣的知識作為第一印像被印刻在腦子,永遠無法磨滅。為什麼從來沒想到過抗拒和反駁呢?而當他們進入青春期,開始對所有的一切都產生懷疑,他們懷疑自己接受掉的每一寸知識,甚至懷疑自己從何而來,為了什麼活著,以及繼續生存下去的理由。在這種強烈的衝突下,他們為什麼不去死呢?是什麼讓他們暫時放下這個念頭,決定活下去?當他們發現這世間的一切都無法改變,當他們發現自己並不能真正的控制自己,自己正在命運的操控中流向一個位置的空間,他們能夠忍受這一點,並且活下來。這些事實,用科學到底如何解釋呢?

你所了解的事實,只是你解釋這個世界最正確最合理的那個,卻未必是最真實的。這個世界展現的可能性,科學所展現的可能性,只是片面的可能性。而這個世界其實為一種強大的力量所左右,它使這個世界的變化時時照顧到人類的情緒,讓一切變得可理解,能夠生存。為什麼科學不相信這一點,而寧願相信人是由一些偶然性誕生的存在呢?

他對斯納特(思考者)說:「人們愛,但愛是一種感覺。每個人都不同。我們能夠接受這麼一種解釋,你喜歡你可以親近的東西——你自己,一個女人,你的祖國。但到今天為止,對於人,對於世界,愛都是無法觸及的。我們當中太少有人真正的愛,在我們幾十億人當中,這是多麼龐大的一個數字!  也許,我們在這裡是為了感受人類的生活。一個愛的原因。吉布恩斯(那個死去的科學家)不是為了恐懼而死,是為了羞愧。羞愧——這種感覺將會拯救人類。」

他說出這些話,全身沒有一點力氣。被思考者和女人攙扶著向前走,前面出現一道光。一道非常刺眼的光,反覆地,不斷地出現。那種刺目的感覺,使人不敢直接用肉眼接近它。——它是上帝的愛,每一個基督徒都十分清楚。

於是他病了,躺在床上。重重的睡去。恍惚中,擔心的一切都發生了,但他很虛弱,還來不及強烈地對這些事實反映。她的妻子坐在他床邊,他的媽媽,另一個早年的情人也出現了,帶著她特有的講話方式,床邊,寫字檯,無數個妻子站著,坐著,看著他。一種奇怪的聲響在他耳邊響起,記憶混亂了。他只是完全無力地,接受發生的一切。

再過一會兒。他醒來了,眼前只站著思考者,那些女人都不見了。

她的妻子,為了他,選擇了在一團光和氣流中死去。他們改變了他的腦圖,所以再生也暫時不會出現了,儘管海又在改變,變成塊狀,好像在成長。

愛的人緩緩地,說出他最後的道白:「斯納特,為什麼我們會忍受這種折磨。在我看來,是因為我們去了我們自己的情感空間。我們的先祖們原本對這些很清楚,他們從不問為什麼,為了什麼。………………真理必須保有神秘性,快樂、愛、死亡的神秘性,考慮這些就是去尋找自己的死期,對這些東西的無知使我們更有意義。」

在結尾,他又一次看到了故鄉,但是這一切,又像是被海捉弄的一個遊戲,他站在他家的門口,抱著狗,看著老父親從屋裡走出來。而他家之外,那所房子和那個寧靜的湖泊之外,是那個波濤洶湧的粘稠的海……

從這部戲開始(因為這算是我仔細地看塔的第二部影片,之前看過的鄉愁由於太小不能理解,只有一些支離破碎的印象),我開始感受到塔爾科夫斯基是怎樣的人。

他非常敏感非常脆弱,每一個細節,每一絲聲音都能觸動他,面對這些感知到的一切,他不完全是坦然的,他時常感到恐懼,這種恐懼也許是外在的現實的存在。這種恐懼使他向內,向靈魂深處不斷地思索。如果不是他對靈魂的拷問到達如此深的地步的話,或許他與寫恐怖小說的斯蒂文金一樣。他們是同質的,他們會被自然的聲音,自己頭腦中的想像嚇倒,他們都在以想像探尋著這個世界不可知的領域。

他的敏感使他把目光無比犀利和清晰地落在每一個細節上,每一個面孔,每一個稍縱即逝的表情,每一個聲響,每一個動作和它的節奏,和它們的意味,它們飽含風塵,卻仍舊清澈、美麗。

到結尾處,你才真正理解為什麼他用那麼長的篇幅描寫愛的人臨走之前那小屋的一些,那突然降臨的雨,被雨淋濕的茶杯,還有清澈的綠色的湖面里舞動的深綠色的水草。那匹馬,那隻狗,父親臉上深深的皺紋,還有母親帶著花點的黑色外套。一切都看不厭,讓人不忍離去。那遙遠的殘酷的世界,怎麼能夠比得上這樣的土地和親人呢?

但仍有人不愛它,鄙視它,斥責它,惡意中傷它。他們為自己的愛感到羞恥。他們不願意在別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情。

塔爾科夫斯基深沉的愛創造了這一切,你只能讚嘆它的完整和不可思議,你無法想像它到底是如何被創造出來的,又怎樣用如此深的角度切入進去的。

每一個畫面,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看來平淡無奇。這個駭人的背景和巨大的衝突。沒有像通常的商業片用強烈的畫面刺激和聲音的動感效果來表達,或許用這種方式可以更能讓人接受,更能讓人理解一些。但塔爾科夫斯基沒有用這些效果,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聲響,每一個表情,都是人在日常生活中會出現的,這種真實和平淡無奇,也許會讓很多人難以接受,昏昏欲睡。

塔爾科夫斯基拒絕用外在的誇張的形式去感染人,煽動人。儘管他在畫面的構造上幾近完美。倘若不注意情節只截取每幅圖來看,幾乎每一幅都像是從日常生活中截取出來的,沒有宏大的或是古怪的場面。沒有一張圖能夠鮮艷而刺激地迅速抓住人的眼球。他甚至省略了烘托氣氛的很多人,只挑選出對劇情有作用的僅有的幾個,沒有那種火箭升空中,無數科學家在基地裡歡騰雀躍的表情。再生出現時,也沒有讓人驚悚的表情,蒙太奇或者特寫。一切,和人精神無關的外在的東西,全都被削弱。


你只能拋開沉溺於表面的快感,用心地去感受人物的感受,體會導演的用意,然後你會發現一切。發現在這平淡無奇的生活環境裡,一些屬於人的核心的東西,然後你會開始真正的感到內心的愉悅,因為它打動了你靈魂深處的東西,同時會對這個導演,塔爾科夫斯基抱有深深的敬佩,他真正超越了形式。

當我看完這部片子,我走路,做各種事,打開抽屜,又關上,走向另一個房間。那些聲音,腳落在地面的聲音,打開抽屜的聲音,我走路的軌跡,我眼前出現的一切和不斷消失的一切,都非常熟悉。那正是塔爾科夫斯基影片中運用的聲音和節奏,我想這就是現實。他,儘量丟棄一個有話要說的人的角色,而落入一個不起眼的旁觀者的角色。這個旁觀者必須非常仔細,才能把人的生活清晰而真實地描繪出來。然而這點遠遠還不夠,它們還組成一個有意義的整體。

因為只有人能思考,行動和理解,倘若沒有人為這些行動這些聲音賦予含義,這些真實的細節的拼湊將會變得陌生,無法被理解。

顯然,塔爾科夫斯基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他最大程度地還原了現實。

最後,至於,那些難以解釋的謎題,比如那個孩子為什麼和飛行員在一起,或者那個過長的鏡頭,汽車不停地在日本的立交橋下向前駛去;對結尾的解釋,是他回到了故鄉,發現故鄉由於他的原因變成一片新的海,還是他以為自己回去了,但仍舊擱置在海的中央。這些都不得而知,它們具有含義,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給出一個答案。然而這並不是最重要的事,追尋一切問題的答案並不重要。因為這部影片所要傳達的一切都已經顯現出來,就已經足夠了,那些謎題,應該是作者為自己保留下來的略帶個人性質的東西,容忍這世界有些事物對我們的神秘性,這也許是導演對我們的最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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