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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Dolls

玩偶/偶断丝连/Dolls

7.5 / 17,370人    114分鐘

導演: 北野武
編劇: 北野武
演員: 菅野美穗 深田恭子 西島秀俊 松原智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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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一夢

2008-04-16 19:36:30

痴心做玩偶


1

那天在曉風書屋裡,看見一個神色漠然的女人,低垂眼簾用刀子切割儘是凌亂字跡的日記本紙頁。那些紙頁後來經過旁人的偷窺被證實是寫滿了一種叫做「錦衣夜行,妾心似鐵」的詩句。那天夜裡泉州先是佈滿濃霧,接著灑滿大雨。那個時分,想到《玩偶》。

曾經,松本擁有一個快樂的女人。這個面色蒼白的女人在松本偶爾調皮的戲弄中,會綻開一種叫做笑容的神情,但松本最終選擇了一種叫做結婚的歸宿,新娘不是這個女人。

那晚我突然很想知道,松本在做出決定的時候,有沒有詳盡地思量過他放棄了的女人可能遭遇的一切後果。總之,後來他回到他真正所愛的女人的身邊,用一根紅繩拴住彼此,拖曳著浪跡天涯。只是那個女人已經失去正常的心智。

只有在一次利用紅繩偶爾戲弄鬆本時,她才綻開了那種叫做笑容的神情。

這種瞬間是極盡短暫的。大部份時間,他們沉默前行,穿著一個叫做山本耀司的人設計的邋遢衣裝,孑孓穿越過日本春夏時節浪漫的櫻花以及寧靜的溪谷。冬天,他們換上拾來的戲裝,目睹一場他們曾經擁有的過去之後,失聲啜泣,而後失足墜谷,被一棵樹掛著,死在崖壁。彼時,一輪大而殘酷的紅日正冉冉升起。

紅繩還在,繫著兩件戲服,以及戲服里早已空心的屍體。

錦衣夜行,心卻早已不在了。

2

那天夜裡,回到宿舍,為了對付雨季中難以抑制的沮喪,整理完桌面散亂了一個星期的書和唱片,將地板抹得光可鑑人。然後,看了《關於莉莉周的一切》。

這張碟是沒有菜單的,也就是說,當播放完畢,碟機又會自動回到影片最初,讀取下去,週而復始。於是我坐在床上第一千遍想起我不可能週而復始的青春。

像麥田一樣飽滿而壓抑的青春?還是像麥田一樣青翠而荒蕪的青春?每次看完所謂的殘酷青春片,我都必須用自己是否真的擁有青春這樣一個問題來質疑和折磨自己,最終的結果也一定是無從得證,唯有承認自己正在成熟或者衰老的事實。

影像中的青春,只是成人世界的一個曲折反光點,青春的時刻我們是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青春的。成年之後,所有的事情突然變得無法銘記,就像當年坐在上海的地鐵里看著周圍站立的人群卻無法捕捉窗外任何一種掠過的景色也無法肯定何時到站的感覺那樣。我只能看見和我一樣正在遺忘的人群。

所以,當《玩偶》裡的黑道組長決定讓他飛馳的此生暫時停止下來,去履行一個青春時所愛之人對他許下的諾言時,想起當年他扣緊帽子下山的身影,我原諒他曾經殺害自己兄弟的罪行。

諾言還在繼續。他在捂緊風衣再度下山的時候被槍殺。於是諾言永遠繼續。

3

就在那個深夜,黑暗的電視螢幕頻頻傳出「噠噠」聲,映出兩個少年關於一個歌手的心靈史。說是關於莉莉周的一切,其實只是關於莉莉周的青春,關於「以太」的青春。

以太,就是一切物質之基礎,就是一切。

大概,在岩井俊二看來,青春就是一切,未成年同時也是一生情感的透明容器,成人以及老去的年華里該有的情感都在此中可已經歷。

因為莉莉周,迷痴和青貓成為虛擬世界的知己。因為莉莉周,蓮見將水果刀送進了星野的心臟。行兇後,這把水果刀被插在一顆青蘋果上,藏在蓮見懷中。青蘋果,是迷痴和青貓的見面信物。

沖繩游後,星野實質上已經死了,或許他的靈魂已經就此泅渡到了那個當地土著所稱的最美的小島上。一個先前把嗆水的星野從海中撈了上來的旅行者的突然死亡,象徵著另一個星野的誕生。新的星野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證明白己的存在,接踵而至的暴力和傷害,如莉莉周所唱,只是一種「I wanna be」的衝動,而非「be」。

我想,關於青春,大抵也是一種「I wanna be」的迷局吧,有朝一日,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的時候,青春已經離你很遠很遠了。

遠得再也無法回頭,遠得只剩下一片回溯的痴心。

4

漸行漸遠。松本拴著愛人,對失去的愛戀痴痴回溯,漸漸物化為兩具玩偶。他們經過的春夏秋冬,也風格化為巨大的自然幕布。

玩偶沒有心,只有隱在身後的手。手消失了,玩偶便頹然垂下。

雪夜,松本和愛人看到度假屋中的同事,看到他們已經告別的生活,他們追溯的過去。兩人終於想起曾經的愛戀和現在的失去,相對而泣。

痴心得償,身後的「手」因此鬆開,他們掛在崖壁上的屍體,和掛在繩上頹然垂下的玩偶竟是如此相似。

蓮見殺害星野,是為了找回過去的朋友。

津田像風箏一般從高架墜落,是為了找回最初的純真。

難道只有死亡,才能讓我們找回最初的愛戀,接近最初的青春?

這一夜,桌上的書和唱片又開始凌亂,地板又開始佈滿腳印,我翻出《玩偶》,再度溫習了開場那段被日本人稱之為"文樂"的木偶戲。一個原先被忽略的細節瞬間擊中了我:就在同時被三人操縱的男女木偶相攜著奔向遠方的時候,忽然黑暗來臨,字幕過後,操縱者隱去,舞台隱去,男女木偶開始用微妙的肢體語言去豐富它們呆板的面容表情,甚至彩描的眼裡都有了哀怨的波光。

它們用一種欲說還休的情狀復活了自己作為隱喻的存在。

這一刻,我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我們。

呼吸,大口大口地呼吸。在死亡來臨之前,請繼續我們的玩偶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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