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故事派的公路片

   發現對電影的喜好其實可以分為:故事派和非故事派。故事派的人喜歡大起大落或是充滿邏輯性的情節，諸如《兩桿大煙槍》以及《羅漢》系列使他們的大愛；而非故事派則無所謂情節，散文式的片子同樣可以悶一個下午來看完，他們更注重於畫面語言，而非對白；感情而非故事本身。通常故事派和非故事派可用《四月物語》等日式慢節奏片子來衡量。而美式的公路片，足以殺死每一個故事派，讓他們看到抓狂。
   但這，恰恰是非故事派的大愛啊，因為是在寬廣無人煙的鄉村大道上行駛，滿目都是收割的玉米地或是荒蕪的土地；因為是在孤獨的路上行駛，所以更加能夠沉澱情緒和思考；因為千里無人煙，所以碰到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是溫暖到可以相互擁抱的。
   史催特先生是個參加過二戰的老兵，倔強到寧可之著兩個手杖也不要枴杖，寧可抽菸抽到死也不要治療肺氣腫，不照x光，不做檢查，彎不下腰也要去除草。看著他渾濁的藍眼睛，滿嘴的白色鬍渣和同樣倔強的牛仔帽。就如同撞擊了你心中的某個人。在你記憶中，總有一個老頭，倔強卻年邁，眼神看著你讓你覺得慈祥，卻固執地對自己的餘生不負責任。這個老頭，竟然開著除草機，拖著拖車要穿越一個州去看望中風的弟弟。
   一個老頭帶著一車廂的香腸，巍顫顫開始旅行。除草機的速度比自行車還慢，他叼著煙，看著路旁的風景，放慢很多拍的悠長哀傷的鄉村背景音樂。有大車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風帶走他的牛仔帽。他只能停下來，抽出兩支手杖，艱難地爬下除草機，挪過去，艱難地彎腰揀帽子，再走回來，艱難地爬上除草機，繼續行駛。下次有大車經過的時候，他事先帶緊帽子，車子開過，帽子沒掉，他滿足地聳聳肩。
   就是這樣緩慢的速度進行的電影，就像除草機開在馬路上一樣的速度。大衛林奇竟然將人年老時候的行動遲緩用相同的速度表現出來。
Alvin Straight: You don't think about getting old when you're young... you shouldn't.
Cyclist #1: Must be something good about gettin' old?
Alvin Straight: Well I can't imagine anything good about being blind and lame at the same time but, still at my age I've seen about all that life has to dish out. I know to separate the wheat from the chaff, and let the small stuff fall away.
Cyclist #2: So, uh, what's the worst part about being old, Alvin?
Alvin Straight: Well, the worst part of being old is rememberin' when you was young.
   當一個人變老的時候，就會慢慢沉澱出以前發生的事情，無論是悔恨，愧疚，噩夢以及美好的時光。在一個人即將孤獨地走向死亡的時候，史催特倔強地選擇一個人旅行去走完最後的路。
   路上所遇到的人和事打開了這個悶騷老頭的記憶和糾結，他常常用已經開始看不見的渾濁藍眼睛看望如此澄澈的星空。滿目的星星，出現了那麼多次，沉靜幽遠。每次仰望星空，他應該會想起他遲鈍悲苦口吃愛做鳥籠的女兒，他不小心誤殺的戰友以及因為年輕氣盛而幾十年未見的兄弟。人開始遲暮的時候，總會意識到自己生命的一點點逝去，也總會為有限的生命裡面的遺憾而悔恨，而無限的星空卻可以撫慰這些創傷。所幸的是，史催特老頭，在還未到盡頭的人生路上，前往彌補自己遺憾的地方。所以他決意一個人前進。
   我們還年輕，所以常常怕自己年老而失去了年輕時候的能力；但是如果你真的年老了，大概也會像史催特老頭一樣，不那麼介意生理上的不便，而是在感慨「能將小麥從殼子裡面剝離出來」的人生以及深埋在心底深處的記憶了吧。
   這是一個真人真事改編的故事。史催特先生在旅行結束後三年後作古。在片子中一點一點沉澱出來的感情，在結局處噴湧出來。就像無數條小江河，匯聚到一起，徹底將人心底堅固的河堤沖潰，連像我這樣的感情遲鈍者，都滴了幾顆淚。但是幾顆即可，因為它本身便不多話，只是鄉村午後良好盛大的陽光，照著兩個老人相對無言。
   並非煽情，所以不用氾濫。這種厚積薄發，真希望故事派也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