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張樾

2008-03-27 02:36:19

愛的猙獰與罪的延續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比喻是危險的,愛情源於一個比喻。
我一向膜拜於昆德拉語言的犀利,《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里,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句話。它暴露了一些愛情輕浮誇張的面目,在看似天高雲淡,心心相映的愛之原風景里,處處埋伏著背叛與離別的猙獰。回頭再看那些打動人心的美麗比喻,於是都變得輕描淡寫。
所以,一開始就充滿地動山搖般劫難的感情,那當然會更加沉鬱著生活坎坷的經歷。
同樣是關於戰爭中離別愛人的主題,這部影片讓我想起冷山鎮的英曼和艾達,想起藍橋上的瑪拉和羅伊。在苦苦等待中呼喚回歸的愛情,在觸覺上總是冰冷的。而《贖罪》這個片名,似乎也是那場戰爭背後人類無盡傷痛和自省拯救的隱喻。

喬懷特的片子總是讓我覺得有湖畔詩人華茲華斯的唯美氣質。就像是一幅幅色彩丰韻的油畫,視覺是如此的清新艷麗,於是在那樣明快的節奏下,我們便有了那個夏日的午後——陶瓷的水壺掉進水池,蜜蜂在窗前嚶嚶。柏萊尼情緒翻湧的注視著窗外曖昧的男女。
回迭的鏡頭以妹妹的視角重新閃現了她的心理。陽光從窗外透進,暑氣濃郁而安靜,然而莊園池塘旁的那一幕,如蜂刺一般扎進了這個敏感少女的心底。
於是也就不難解釋了,柏萊尼後來夾雜著半邊清醒半邊憎惡的謊言的真實目的。那是一場微妙的因愛生恨的化學反應,在那之前還有一場相關的試驗——試驗的內容在如今的電視肥皂劇中曾無數次的出現過,她以尋死的方式檢測他的愛意。
荷塘底的水草茂密,纏繞著少女的身體,她注視著向他游來的男人,微笑里隱隱透著歡喜。在岸邊的野花叢中她追逐生氣的他,她居然天真的以為自己達到了目的。
愛之深沉,恨之真切。莎士比亞筆下不是也有個掐死了自己妻子的奧賽羅將軍。
所以,我們相信,在那個夜晚,柏萊尼其實看清了一切。
她之所以變得狠毒,是因為她品嚐了什麼叫做嫉妒。

柏萊尼是難堪的。她能控制她的小說和劇本中的男女主人公相愛卻無法控制真實的生活。那些在她看起來不潔的東西和畫面,比如姐姐在羅比面前的濕身裸體,比如那封拿錯了的信,再比如羅比把塞西莉亞「釘」在書架上,那個猶如耶穌受難般隱晦的性愛造型,無不在以先驗的方式確定了她想像中的「真相」——你必定是有罪的男人,你必須受到懲罰。
Yes,I saw him,I saw him with my own eyes。柏萊尼一遍遍的回答。
原本對羅比淡淡的少女情懷一瞬間變得如此猙獰可怖。這是愛的開始,也是罪的起源。
那個午後,一切發生的這樣倉促。

我無疑是喜歡塞西莉亞的,她以真正的,傾盡一生的愛情去回報一封內容猥褻的信。我相信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有足夠的機敏去分辨出那些猥瑣字眼中的真情,更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擁有為一個「有罪」的男人與家庭決裂的勇氣。她更是深情的,如果不是那場該死的戰爭,明天的明天之後,他和羅比的重逢,也並非什麼遙不可及的憧憬。
沙灘上的長鏡頭雕出了那幅雄渾蒼白的浮世繪,在絕望而末世的史詩氣質里,猶如在海風裡帶著血腥味即將凋零的玫瑰。
敦克爾刻大撤退,可能是人類戰爭史上最著名的一次戰略轉移。他保全了歐洲大陸上疲憊虛脫的士兵,但卻沒有來得及保全一段因為戰爭而苦苦掙扎的愛情。隔海相望的死亡,戀人們遙遠而觸不可及的蒼白夢境,一回想起來總會讓人心痛不已。
最關鍵的是,柏萊尼對於自己,對於姐姐和羅比的愛,從此再也沒有任何能夠挽救的契機。
  
「I gave them the happiness。」
面對鏡頭,老年的柏萊尼的聲音在顫抖。
歲月的流逝依然沒有讓她積攢足夠的勇氣,除了編撰一段美好來表達她的抱歉,在戰火紛飛的那段日子裡,她仍然不敢走到姐姐公寓的橙色圍牆下,說一聲,「賽西莉亞,對不起。」

那個午後發生的一切,讓她一生似乎成了一場祈求寬恕的漫長儀式。她放棄了劍橋大學,她選擇了軍隊護士的職業,受傷的士兵讓她一次次產生幻覺,後來,她還用一生來進行《贖罪》小說的書寫。
的確,對善良的人來說,罪是延續的,它在生命中的糾纏,猶如帶著毒刺的藤蔓,無奈之下只能希翼以生命來贖取心靈片刻的安寧。正譬如陀斯托夫斯基《罪與罰》中殺了老闆娘的拉斯柯爾尼科夫,那種無法解脫的罪孽感,讓他最終只能妥協於終身的苦難。
對於柏萊尼來說,她一直都很認真的清洗著自己曾經的過錯——在我看來,她在意識到罪的剎那,她已被原諒。路加福音里說,若懊悔,便寬恕。一個十三歲女孩的心計和出於無知的邪惡,我想只能歸罪於愛情本身帶來的歧義,而無須承擔更多的罪責,也無須遭受更多的懲罰。其實真正應該贖罪的,是那對在通姦幾年後還若無其事結婚的男女,是在樹林裡殺死大批孩子的劊子手們,是發起讓全世界九千萬人喪生在絞肉機一樣戰爭裡的戰犯。
只是柏萊尼的自省和救贖,讓我看到了波德萊爾所謂盛開在人性之中悽美的 「惡之花」,那才是人類對於自身罪惡的唯一的拯救方法。

愛中的靈與肉,罪中的恨與罰。故事百轉千回之後嘎然而至的死亡,依舊是闡述了沒有毀滅就沒有悲劇這個不變的真理。
無論是那個晚上亮綠色的連衣裙,落在門毯上銀色星星的頭針;還是最後分別時海邊小屋的明信片,消失在街角那紅色的十九路公車——愛情,即使最終逃脫不了生離死別的宿命,卻也不總會以猙獰的面目反覆出現。愛情的過往裡遺失的美好,總是讓人緬懷它的壯烈。
只是再恰如其分的愛情也敵不過時間的交錯,敵不過戰火紛飛時的折磨。也許《鐵達尼號》的船員會說,一起在天堂里,那是比羅絲和傑克一個長命百歲一個待在冰冷的大西洋底更美好的結局。可是渡邊淳一的那杯滲入了氰化物的毒酒,卻依舊讓旁人為那對在冰天雪地裡凍結在一起的愛人的命運而唏噓。
只是死亡與永恆,那早已是愛情中另一個沉重而高尚的命題。

http://vincentzhangyue.blogbus.com/logs/17675964.html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