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溫柔像那夢裡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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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唐人街在哪兒？」
「恩？」
「香港啦」
台山大齡女青年張艾嘉向表哥洪金寶表達不想去紐約華埠，覺得香港更好的時候，表哥洪金寶不耐煩的回答說。這是張婉婷和羅啟銳的心聲，也是千千萬港燦心聲，正如有人所說：香港是個華美絕倫卻也傷感無力的無聊廣東邊疆小鎮。

說來有點怪，當許鞍華拍雲南女警察，上海失落中年婦，徐克拍北京時髦女人，甚至杜琪峯都拍鬼不知道哪裡的內地瓊瑤女人的時候，張婉婷和羅啟銳卻失聲了，消失得如此徹底，在香港人人都試圖了解中國的時候。
他倆可是曾經每部片都中國，那時香港沒有人去揭這個底，大部份人對「鄉下」，只當是個有時溫柔有時滑稽的隱秘。

《八兩金》是張羅兩公婆的第三部片，也是「移民三部曲」的完結篇。上一部是鼎鼎大名的《秋天的童話》，周潤發、鍾楚紅、美國、香港，夠明星，夠煽情；這一部是汕頭、台山，當然也有紐約唐人街，但大段落還是「鄉下」故事和場景，張艾嘉和洪金寶，比周和鐘，也更鄉土得更合適些。
將近20年後才看這片，不免讓我的批判心理溫柔了些，能容忍女人拍電影通常會犯的巨大地理BUG：從汕頭搭竹筏到台山？這可比瓊瑤還瓊瑤了，諸位地理不好的看客，您能想像從頤和園如何坐小船到白洋淀嗎？
煤油燈光從微微的榕樹葉影下透出，田邊香蕉樹黑黑的，巨大的，奇形怪狀並醜陋的開平碉樓老舊而凋零。洪金寶的成長地讓人熟悉又陌生，柔軟又遲疑。這金黃色的鄉間路如此美好，水鄉田園彷彿依舊，讓我又忘了汕頭機場出來後，緊接是廣州火車站場景，以及所謂台山合資酒店旋轉餐廳外面那89年的羅湖街景兩個BUG，電影就是個夢，何況是個努力尋根的香港女人的夢，我已經不好意思批判人家沒有方向感了。
文革時偷渡紐約的洪金寶開計程車多年，終於得到美國綠卡，為回鄉能人模狗樣，跟同伴借了八兩金器傍身；不想汕頭家裡人去樓空，原來是妹妹生二胎，全家躲去老家台山。他和小時候的遠方表妹張艾嘉結伴去台山，日久生情，然而表妹春天就嫁去三藩唐人街，還比他有錢，是餐館老闆。
老套的恨不相逢未嫁時，還是有始終長流不息的觀眾。有人當「冬天的童話」看，我把重點全落在20年前的中國，看他們仨在路程中高哼「我家住在黃土高坡」，看全村人來給金山客送雞仔討利是，看人車馬混亂又生氣勃勃的潮州街景，看在舞廳有專人來幹涉你跳舞的姿勢，以及那些熟悉的，自我陶醉的電聲樂隊，架子鼓，和鄧麗君葉麗儀西北風皆能唱的茶座女歌手。不能不承認，我懷的是八十年代的舊，所以這些香港人當時當作奇觀，我們當時可能覺得是污衊的影像，現在卻分外黃金，溫暖無比。廣州話，潮州話，國語混來亂去，執拗的鄉民，良善的漁民，都言語可親，當齊豫「姐兒頭上戴著杜鵑花」的清唱歌聲在寂靜的水道中飄來，我得跟你說，那比唱片裡的羅大佑式矯情，美。

張婉婷的廣東鄉愁在這裡停住了，然後她把手伸向了她不熟悉的上海，北京。《宋家王朝》扮演的是港英教育菁英下的奇特中國史觀，完全當得起江澤民對港燦們「Too simple,sometimes naive」的評價。《北京樂與怒》還是港燦闖入奇異世界的言情劇，一點兒也不北京，更不香港，就尷尬地掛著。其實她的中國，不在北京，不在上海，甚至不在台山和汕頭，而在港大校園門外，也只是牛津英語覆蓋下保釣運動不被人記住的痕跡和1997的璀璨煙花，那是回憶錄體的《玻璃之城》。
八十年代的中國不見了，田園中國不見了。這個母體議題的消失，讓香港菁英們尷尬又焦躁，遠遠勝過內地人。他們始終無法把握現代中國的城市性，有的還在折騰，而張婉婷乾脆在拍完成龍的廣東家世紀錄片後失語。這不好，但我們只能等，等他們，和我們，都找到自己在現代中國的正確觀察位置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