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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無赦--Unforgiven

不可饶恕/豪情盖天/杀无赦

8.2 / 436,678人    130分鐘

導演: 克林伊斯威特
演員: 克林伊斯威特 金哈克曼 摩根費里曼 李察哈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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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olhand_luke

2008-01-24 10:11:36

不可饒恕者


夕陽下的一切都是剪影。看到一間木屋,一棵嶙峋的樹。一個男人的側影,雙手持鋤,用盡全身的氣力向黑色的地平線砸下。動作沉重不失節奏。隔得那麼遠仍舊能看出朝聖般的虔誠和疲倦。沒有猶豫。也嗅不到悲傷。
但我們已經知道他是在掘墓。於是明白了他的隱藏。他是有過去的人,所以從不會輕易露出他的痛苦。他流的血總會逐漸沉積在他的心臟,慢慢被歲月釀造成最醇厚的苦酒。

威廉•蒙尼的妻子死了。並沒有像她母親預言的那樣死於她惡貫滿盈的丈夫之手,而是死於天花。


UNFORGIVEN。
我非常想把這幾個字母統統放到最大號然後反白,充斥整版。這部片子1992年上映的時候引得一片譁然,次年奧斯卡輕鬆捲走包括最佳導演在內的四尊金像。當然強調它的學院獎戰績未免也過於學院派,有悖於此片在草根情結中抬頭的基調。但它的成功,無疑是對導演兼主演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一次遲到卻重要的首肯。
克林特是個老牛仔,是個好傢夥。60年代他塑造的一系列螢幕形象經典到無以復加。左輪手槍,骯髒哈里,《荒野大鏢客》,這些意象從來只屬於他。克林特夥計通常都被人們歸類於劍走偏鋒的動作片明星。可70年代就開始導演生涯的職業記錄以及證明白我的孜孜不倦終於讓眾人明白了只讓他演一個面無表情的槍手有多麼浪費。克林特從沒有停止磨練自己。20年的量變最終刺激了這部《不可饒恕》的質變。克林特老夥計從科波拉手裡重金買來了劇本,要做一部重振西部片光榮的不一般的影片。他在這部電影中用海明威的語法顛覆西部片等同於動作片的俗套,完成西部英雄與自己一貫形象的解構與重組。


克林特也許明白,自己老了,老到不能再把槍從皮套里旋轉著拔出來。於是威廉•蒙尼不再是個英雄。他從來不是。在火堆邊他親口告訴我們他的過去,是個整日醉醺醺的惡棍。只不過槍法過人,要錢不要命方能在蠻荒的西部生存。
然而這樣很難解釋威廉為什麼如今和一雙兒女安靜地生活在他們母親身邊的土地上。曾經視劫持火車為兒戲卻在這裡艱難地拓荒,為溫飽發愁。
當他的衰老讓他又一次摔倒在骯髒的畜欄里,他沒有抱怨;連跟隨一輩子的老馬都將他扔在地上,他才喘息著道出他的懺悔。他再也不會酗酒,不會發瘋地鞭打他的馬和牲口,但它們不肯原諒他。他早已經馴服,被他溫柔善良的克勞迪婭。但她終究還是離他而去。
沒有像她母親預言的那樣死於丈夫之手而是死於天花。他對著她的屍首起誓。不再酗酒,不再碰他的槍。任由它銹跡斑斑。

這是西部。最初的拓荒者在貧困中掙扎,一次畜疫就會讓他們傾家蕩產;左輪手槍就是法律,治安官有公正的義務,也有橫行的特權;妓女被毀去容貌,酒吧老闆關心的卻是賠償是否能多給他幾匹馬。沒有審判,唯一的申訴只有向作惡者臉上吐口水。而後向賞金獵人抵押自己的冤屈和身體。無可逃離,無處訴求,惟有相信金錢和暴力。有的人如同渴望血液一般追求它們,有的人卻向它們低頭。
對威廉來說,這似乎正是他人生經歷的兩個階段。SCOFIELD KID帶著妓女傾其所有的懸賞敲響了他欲墜的木門。一個總把殺戮想的太簡單的毛頭小子,把老牛仔的淡定和誓言當作卑怯。但威廉卻有自己的考慮。他答應死去的克勞迪婭不再復出殺人,但也對她發誓要讓一雙兒女幸福。我們看見他從牆上摘下武器。像多年前刀口舐血那樣對著罐頭舉起手槍。子彈打光紛紛脫靶。他畢竟老了。但他不會回頭。
去找到黑人老夥計奈德。奈德的印地安老婆看到馬鞍上插著槍枝的威廉,便明白奈德不會留下。忿忿地盯著兩個攔不住的男人。

箭甫一離弦便只能聽見呼嘯聲。但接下來的事情,卻不見得變得簡單。一行人在雨中前行。執意的滴酒不沾。哪怕是為了禦寒。鎮上的警長從來偏執地用暴力證明白己的權威,除了大張旗鼓地懲戒入侵者,更將矛頭對準一個無害的老人。威廉的隱忍換來的只有被擊倒和痛揍。當那個老牛仔在雨幕下爬行的時候,是否還記得自己曾經的殺人不眨眼。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那個威廉•芒尼早已死去。活著的只有一個想多掙些乾淨錢養活兒女的普通人。槍火於他不再是沉淪的毒品,而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罪孽。他在一片泥濘中失去知覺。
無數畫面在夢境中交織起來。過去,家人,殺戮。死去的妻子在墳墓里對他說話。他深知自己的罪孽。一經點破便只有崩潰。身體承受著傷寒的折磨,無法醒來,無法懺悔。身邊年輕氣盛的左輪小子不停慫恿奈德丟下威廉,奈德惟有嘆息。而後說起他們一起經歷的轟烈往事。那一刻即便他沒有醒來,亦明白自己不可饒恕。倒不是因為他深重的罪,那份悔意初看去也許輕薄,卻足以成為困擾他一生的慢毒。
終於康復。老夥計憂心他的健康,不願與他同行。左輪小子乾脆視他為累贅。他亦不辯解。一行人在峽谷里堵住了第一個被懸賞者。曾經百步穿楊的老奈德發現自己竟再也看不清谷底的一人一馬。威廉不得不接過他手中愈發沉重的長槍,補上致命的一擊。也許正如警長所說,那倒下的人只是個失手做了壞事的好孩子。友人行兇的時候他甚至勸阻過,賠償的時候帶來自己最好的馬。然而毫無辦法。也許他不該出現在充滿是非的酒吧,妓女們面前;也許他不該在那個日子和朋友來到那個城;也許他壓根就不該來到西部。這畢竟是西部,無垠沙漠中是由槍枝和純粹的暴力支撐的法律。他並非罪有應得,但他無法被饒恕。威廉結果了他,手法不再俐落,卻仍舊致命。不知在槍膛低垂的時刻,他會驀地覺得自己年輕還是更加蒼老。
奈德離開。左輪小子在槍林彈雨中喃喃道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原來什麼殺人如麻,統統是支撐自信的假話。他不過是個初開殺戒的孩子,像所有這個年齡的孩子一樣極力想要證明白己的強大卻總會適得其反,想不到原來殺戮可以讓自己如此噁心。妓女打馬而來通報奈德被歧視黑人的警長屈打致死的噩耗。威廉顫抖著從左輪小子手中接過酒瓶和手槍。叮囑早已對自己悔恨交加的年輕人安靜地生活。曾經殺人不眨眼的威廉•蒙尼從不會如此平靜地說話,除非真的憤怒。那個退出江湖多年的無惡不作的怒漢從老邁的牛仔體內再度撕扯而出。不可饒恕者從來只映射在他心中,只取決於他究竟是平和還是憤怒。不可饒恕者必死無疑。老克林特——也就是威廉•蒙尼轉身的瞬間我們恍惚間竟再度看見了那些影子。那是骯髒哈里、以及所有手持柯爾特手槍橫掃一切的孤獨行者的影子。這種疊合讓所有人不寒而慄。也許應了那句久遠的台詞:「他並不嗜血。他是個好人。只是不要激怒他。」
不可饒恕者。

誰也不知道血洗過後的威廉•蒙尼究竟有沒有復歸平靜。只知道他在酒吧里釋放了唯唯諾諾的傳記作家;只知道他在木屋前妻子的墳墓旁站了很久,光影與他埋葬克勞迪婭的時刻如出一轍;只知道他帶著一雙兒女和賞金去了西海岸,從此再沒有回來。最後的牛仔故事終歸成為傳說。那之後也許就會有鐵路的四通八達,司法健全,善於遺忘的人民安居樂業。復仇者的呼喊和掛在牆上生鏽的槍械一起淡出在廣袤的平原上,從此只在人們心中作響。



老牛仔克林特從來否認自己在《Unforgiven》中是所謂「再披戰袍」。接受採訪時他曾經說過,他只是想通過電影進行牛仔文化、法律與公正的反思。古往今來的西部片中流血已然太多,而那些被殺者又有幾個是罪有應得?英雄們挎著槍枝在大平原上呼嘯而過,又有幾個持有真正的純潔?人皆有罪,第一尊十字架豎起之時上帝借耶酥之口說話。多年的西部片經歷讓克林特老夥計變得敏銳而虔誠。有一些東西,始終為他所堅信不移。而他流露出的不是尖銳的批判,而是曾親身經歷者特有的淡定;吹散左輪手槍的硝煙,而後遠眺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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