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兄弟，而是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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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一詞，在漢語裡含義深廣，它瀰漫在古龍小說肝膽相照的俠義豪情里；高亢於桃園結義的青史留名中；兄弟情誼可以義薄雲天，可以偉大，而說及「姐妹」，那境界頓時狹小了去，無非閨閣瑣事，如《傲慢與偏見》中一班陷溺於談婚論嫁的姐妹那般。除了男人，姐妹之間的一切，似乎都如輕煙薄霧般模糊，我試圖在兄弟情誼的偉大之外，擷取幾縷獨屬於姐妹間的幽深。
1． 妹妹是孩子
    在《偷穿高跟鞋》里，妹妹Maggie不學無術，放蕩不羈，性感亮麗的她盡情展示著勾引男人的本事，沒錢了就蹭到父親或姐姐的家裡，偷點小錢。姐姐Rose則從小擔負著保護妹妹的責任，生母早逝，家有繼母，殘缺的家庭使她肩頭的責任格外重大，而在姐姐的保護下，Maggie保持了率真的天性，童年無憂無慮，家庭殘缺未給她明亮的個性投下陰影。
    在電影《她比煙花寂寞》里，姐姐Hilary處處容讓妹妹Jackie，姐妹倆從小都嶄露出出眾的音樂才華，姐姐甚至更勝一籌，但當Hilary戀愛結婚後，她便放棄了自己的音樂家理想，成為一個賢妻良母。這讓Jackie無法容忍，Jackie覺得姐姐背叛了她們曾經共同的藝術理想，淪於平庸，她不知道Hilary的道路正是傳統社會所認可、所要求的轉變。
    少女或可與少男一般，憧憬著相同的憧憬，理想著相同的理想，而一旦為人妻，為人母后，便都要轉入幕後，溫順賢惠。於是，顛倒眾生的山口百惠，另類高傲的王菲，明媚照人、英姿颯爽的林青霞，都在一場喜慶的告別後，華麗轉身，步入面目模糊的家庭婦女隊伍中。她們畢竟曾經閃耀過，甚至在眾人心中留下永恆的倩影，而更多少女的夢想，便如Hilary的音樂家理想那樣，只是萌芽，尚未開花便已被遺忘。
  《偷穿高跟鞋》中的Rose，走的是另一條為傳統社會認可的道路：披荊斬棘，成為隱忍堅強的白領女性。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要嘛成長得足夠優秀，要嘛蛻變得足夠溫順，這是女性的兩種成長蛻變之路。
   而妹妹們，Maggie和Jackie，她們拒絕成長，拒絕蛻變，固執地按照原初的方式生活。Jackie拒絕成為賢妻良母，固執地在大提琴上展示輝煌，婚禮也像表演般驚天動地，而結婚對她而言絕不是什麼華麗蛻變，她依然故我。Maggie拒絕成長和獨立，她受不了女性獨立所要付出的成倍艱辛，習慣了隨意的生活。若不是有姐姐的庇護，妹妹們哪會這般固執率真？
2． 姐妹間永恆的劇目：搶奪男人
       在男人的世界裡，女人往往是兄弟情誼的證明。幾個兄弟愛上了一個女人，偉大的男人往往互相謙讓，若因紅顏毀了兄弟情誼，那實在不配做真正的男人。於是李尋歡將摯愛的林詩音拱手相讓給龍嘯雲，獨自在孤苦中偉大；《縱橫四海》裡的發哥將紅豆讓給張國榮，瀟灑地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在女人的世界裡，男人往往是女性情誼脆弱的證明。女人間搶奪男人，那情形慘烈一片，兩敗俱傷：安妮寶貝的《七月與安生》里，七月與安生愛上了同一個男人；《她比煙花寂寞》里，Jackie要求和姐夫做愛；《偷穿高跟鞋》里，Maggie將姐姐的上司男友勾上了床；現實生活里，英國才女伍爾夫和姐夫調情……女人間搶奪男人，似乎是天經地義的。
   其實，在這場姐妹間永恆的劇目里，其主導動機並非都是常人以為的愛情之爭。在《她比煙花寂寞》中，Jackie要和姐夫上床，不是想橫刀奪愛，而是要偏執地堅持一種習慣：與姐姐分享一切的習慣。姐妹倆從小親密無間，Jackie習慣了這種親密，習慣了在姐姐的容讓中撒歡，突然間，姐姐嫁作他人婦，無法忍受的Jackie以一種近乎變態的方式反抗。或許正是隱約地理解了妹妹內心的想法，所以Hilary居然同意了，而一開始大呼荒謬的姐夫竟然最後也同意了，我們姑且將它理解為對妻子的愛吧。但這是Hilary最後一次容讓妹妹，妹妹和丈夫的做愛聲宛如利刃穿心，她終於趕走了妹妹。
   在《偷穿高跟鞋》中，Rose也是在妹妹和自己的男友上床後將妹妹趕走。Maggie也和Jackie一樣，並非真正愛上了姐姐的男人，她只是無聊和鬱悶，加之有勾引男人的癖好，或許還潛藏著一絲對姐姐的報復之心。報複和嫉妒，據說是女人的天性，而你所報復，所嫉妒的那個人，正是你內心深處最在乎的那個人。在報複和傷害中，姐妹間最柔韌的感情絲線浮現雲端，「沒有人知道這個內心深處的秘密，它是根本中的根本，稚嫩中的稚嫩。」這是Maggie在Rose婚禮上朗誦的詩。
   有趣的是，在Rose和Maggie那裡，男人最終成為了姐妹情誼的證明。當Rose撞見妹妹和自己的男友上床時，姐妹倆的矛盾達到頂峰：姐姐拿妹妹的閱讀障礙惡毒嘲諷她，妹妹則拿姐姐最自卑的外表罵姐姐是肥婆。傷害你最深的人總是最親的人，因為只有他（她）知道，你最痛的地方在哪兒。然而，趕走妹妹後，Rose開始發現，失去男友的痛苦比不上對妹妹的擔憂和掛念，最後在外婆那兒見到妹妹時，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對妹妹生氣不起來，當然這也部份地因為她的真命天子及時登場，填補了她的愛情空缺。這個情節安排得太過圓滿，算是好萊塢式的一個小小俗套。
   總之，Rose和Maggie跨過了姐妹間最大的障礙和考驗：男人。她們終於發現，彼此是對方的命運。「我不害怕命運，因為你是我的命運，my darling.」 這是Maggie在Rose婚禮上朗誦的詩。
3． 誰是你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人
       誰是你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人？古龍告訴你，朋友是不可替代的，俠客們的意義正在於披肝瀝膽，兩肋插刀；吳宇森告訴你，兄弟是不可替代的，吳氏黑幫片中的黑道人物讓人肅然起敬，正因為他們重情重義的本色抹去了一切黑幫污跡，赫爾岑告訴你，奧加遼夫是不可替代的，14歲的赫爾岑和14歲的奧加遼夫在莫斯科的麻雀山上立下了一生的共同誓言，結成了一生的同盟：要為他們所選擇的鬥爭獻出一生。儘管赫爾岑後來也有了動人的愛情，美妙的妻子，但奧加遼夫和他們一生的同盟依然不可替代。
       男人的生命領域似乎更加遼闊：對正義的爭取，對自由的呼號，乃至解放全人類的宏願，這些男人們的事業把男人緊緊相連，兄弟情誼的光圈因此在無數次書寫中被渲染得愈來愈濃墨重彩。而女人的世界大多圍繞著婚姻與家庭，除了男人和孩子，那些閨中密友，那些姐妹情深，都在柴米油鹽的日常生活中被替換了去。
       在Rose和Maggie那裡，終於生長出了另一種可能。人與人之間生命的滲透，總是始於早年。「十幾歲時，相互滲透；二十幾歲時，相互塑造」（朱學勤），而Rose和Maggie的相互滲透塑造，則開始得更早。她們有一個特殊的家庭，母親患有精神病，卻以自己獨特的方式真切地愛著兩個女兒。Maggie6歲時，母親死於一場車禍，所謂的車禍，其實是忍受不了精神病妻子的丈夫蓄意製造的。早熟的Rose察覺了事情真相，但她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更重要的是，只有她能保護妹妹了，雖然有父親和繼母，但在Rose的心裡，世界上只剩下了相依為命的姐妹。為了保護妹妹，她迅速變得堅強，在家庭爆發戰爭時，帶著妹妹去聽音樂；為了讓閱讀困難、算術白痴的妹妹將來有個靠山，她成長為一個優秀的律師。
   不知不覺間，對妹妹的責任成了她在生活中奮鬥的永恆動力。其貌不揚的Rose一直渴望著一份浪漫的愛情，她把這份心願寄託在她的上司男友身上，而當她發現妹妹的公然挑釁（和姐姐男友上床）時，她以為是甩掉這個永遠不長進的包袱的時候了，然而的然而，她終於明白，失去了妹妹，便失去了生活的意義。
   「我帶著你的心，放在我的心中，從未離開。無論我在哪裡，你在哪裡，我親愛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我親愛的。」 這是Maggie在Rose婚禮上朗誦的詩。
  有這樣一個人，她滲透在你的生命和靈魂中，如果沒有她，你將不再是現在的你；如果失去她，你將迷失自己，那麼，她是你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人。
  為國為民的理想太宏大，為自由和正義的奮鬥容易扭曲，而在生命和靈魂中的滲透，終於為姐妹情誼這根脆弱的絲帶扣上了一個牢固的結。在孤獨的世界中，擁有一個在靈魂深處彼此深嵌的人，不正是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渴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