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掉一段底片 還剪掉什麼

    在香港大學作交換學生的時候，我看了完整的《色戒》，壓抑了幾天。後來在朋友電腦上看了大陸的剪輯版，聽說大陸公映時會出現笑場的情況。了解到這樣不同的反應後，我想說說我印象里剪輯版剪掉了什麼：張愛玲的稿紙，李安的底片，一個女人的尊嚴。

    張愛玲關於的《色戒》手稿於電影公映期間在香港大學的圖書館內展出。手稿是小說出版後回應「域外人」先生對她「美化漢奸」的批評，她說，漢奸也有愛恨喜怨。（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她再次面臨同樣的質詢。）
    同展的還有她的日記、作港大學生時的相片、以及色戒的劇照，照片附著小說里一句話：「借港大的教室上課，上課下課擠得黑壓壓的挨挨蹭蹭，……不免有寄人籬下之感。香港一般人對國事漠不關心的態度也使人憤慨。」
    如此可見，《色戒》除了有張對原型鄭萍如的紀念，也許亦蘊含了對「 漢奸愛人」 胡蘭成的感情，或者寄託了對國家的理想。
    
    李安的電影也有在香港大學取景。電影中的陸佑堂真真就是小說裡的陸佑堂，就是王佳芝張愛玲的陸佑堂。不僅僅是禮堂，李安說，易先生用的桌子和鍾馗雕像也都是民國年代的留下來的。（http://news.21cn.com/today/legend/2007/09/28/3578716.shtml）
    
    他們把一個故事看作一段歷史，個人的或者國家的，一筆一划用文或者鏡頭來講。因為這個故事是一個女人認認真真過活的一生。
    
    她起初可能是認認真真為了對鄺裕民的愛情，加入了一個野心的計劃。
    將童貞獻給這個計劃以後，她可能是認認真真為了贏得這個救國小組其他人的尊重，認真演起了麥太太。
    作了麥太太以後,可能為了認認真真做老易的情婦,或者認認真真與他做愛，因為:「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衝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
    
     這些情節大家都看到了。
     
     但是你看不到失掉童貞後的清晨，她站在窗前向外望，赤裸著無暇的身體。
     你看不到第一次她幾乎是被易先生強暴後，易走，她被抽空一樣趴倒在床上，卻為完成任務露出一絲的微笑。
     你看不到她在易先生刑審犯人後與他做愛，被他壓在身下，扳住頭。
     看不到她和他赤裸的肉體在紫色的床上交融在一起，似乎一個是一個的寄主，一個在吸吮一個的生命。
     
     你只看到她，一個賤女人被易先生侮辱的第二天便打情罵俏般說我恨你你知道麼 然後投入他的懷抱。

     只看到她在鄺裕民和領導面前矯情地喊：「他要讓我喊叫讓我流淚，流血。他是毒蛇，要鑽到我的心裡。」 如此相比之下，鄺裕民那句：「我不會讓你受傷害。」也並不如何可恨了。
     
     你看到她誤走進日本藝妓的屋，醉酒的男人倒在她腳下，她冷冷地看著老闆娘叫自己的姑娘來服侍男人，然後端莊地走到易先生的屋唱起甜美的歌。
     你怎麼想得到一晚一晚地，她做與那些姑娘們一樣的工作。
     你看到她為戒指動心;看不到她有那樣的屈辱和喘息，也許真的那麼脆弱地可惜一個愛的示意。
      
     後來講故事的人，剪開了她的故事，剪去她的淚，痛，掙扎和喊叫，把她的面龐剪成輕佻愚蠢的側影，剪碎了稿紙，剪斷了底片，剪去人們疼惜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