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這是一個怎樣的新時代

今天看了因裸露尺度吵得沸沸揚揚的《蘋果》，海外發行完整版，英文字幕。相對於國內那些花了錢進電影院卻只能看閹割版的觀眾，我感到非常幸運。因為，這是一部少有的、有力量的電影。影片直接將血淋淋的現實展示給我們看，沒有美化，沒有掩飾，不再歌舞昇平，不再畏首畏尾。正因為真實，才有了力量。

 

影片中有大量的空鏡頭，在林東（梁家輝飾）開車回金盆洗腳城的路上，高樓大廈、立交橋、川流不息的車流這些現代文明的都市特徵一一閃過，北京城一片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樣子，而伴隨這些的，是一切已經濟建設為中心帶來的人們價值觀念、道德觀念的轉變。

 

電影開場的那個女孩，年輕，漂亮，清純，跟拍（後跟）鏡頭下，她走進一個賓館，上樓梯，然後進入一個房間。林東在那等著她，「老闆，我洗過了，你也洗一下吧」「老價錢，1000」，我們恍然大悟，原來女孩是所謂「性服務者」，但又不同於一般濃妝艷抹站街的野雞，從外表你看不出她是做這行的，有點像日本的「援交」，屬於高級妓女。這樣條件的女孩應該很多人追，也不愁嫁不掉，幹嘛偏偏幹這個。果然，林東第二次叫的應召女郎有男朋友，「這個發卡是我男朋友送的」，一臉的驕傲和幸福。她們本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找個普普通通的工作，每天擠公交地鐵上下班，每月等著發工資，但那樣掙錢太慢，在這個經濟高速的時代，物質誘惑太多了，人的慾望太多了，趁年輕還有資本，兼職或全職做這個多掙點錢，也是一種選擇。我無意批評她們，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選擇。而關於性服務，有需求就有供給，她們也是在誠實地通過辛勤勞動來致富奔小康，邱禮濤《性服務者十日談》中說的好，千百年來，歷朝歷代，從沒有哪個統治者能消滅這個行業。我只能說，人們的價值觀念、道德觀念正在慢慢改變，無關對錯。

 

林東，這個從廣東來北京做生意的中年人，事業有成，有著自己的事業--金盆洗腳城，也認識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的成功人士在北京遍地都是，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尋花問柳找小姐，養情人包二奶。林東沒能例外，老婆王玲（金燕玲飾）年老色衰，又沒有生育能力，也沒什麼感情，只是表面維持一個名分，我估計林東不會有太大興趣向老婆定期交公糧，需求來了就找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姐，你情我願，各取所需，而且很公平，「給，你不是說還差你200嗎？我是那樣的人嗎」。

 

我不知道這樣的家庭在北京有多少，在上海廣州有多少，但肯定有很多。錢，能買到房子，卻買不了一個家，買不到一個真實的婚姻。

 

劉蘋果安坤，這對小夫妻，像所有的外地來京務工人員一樣，做著城市裡最低等的工作，住著最便宜的狹小的房子。劉蘋果（范冰冰飾）在金盆洗腳城做腳步按摩小姐，業務熟練，是裡面最好的按摩小姐，在客人想揩油時也懂得應變，「客人想摸你胸時，你就把手伸過去擋住讓他摸」。安坤在一個建築隊，工作是吊在大樓外面高空作業。小夫妻很恩愛。

 

林東睡了劉蘋果，小夫妻不再恩愛，劉蘋果一次又一次被安坤推開，說她髒，打被她親過的臉，但是最後還是選擇了接受，沒有離婚，但是又心有不甘，於是向林東要錢，兩萬，就可以善罷甘休。錢，又是錢，而且是區區的兩萬，兩萬的精神損失費就可以忍受別人睡了自己老婆。作為民工，他只能想到這些，你去鬧他們有警衛攔著，去法院告不一定能贏，再說，家醜不可外揚。千里迢迢來到北京不就是為了掙錢嗎？那就用錢了結吧。

 

最為荒誕可笑的是，兩個家庭四個人簽訂生孩子協議。協議能夠簽訂還是為了錢，如果是林東的孩子林東會給安坤12萬，如果林東和劉蘋果期間做了對不起王玲的事，王玲可以分得林東一半的財產。協議簽訂後，林東居然帶補品到劉蘋果家裡，聽劉蘋果肚子裡的孩子，生完孩子劉蘋果一會「媽媽抱」，林東一會「爸爸抱」，林東和劉蘋果看起來倒像一家人，安坤像外人。

 

明明不是他們的孩子，他們的那些生意朋友依然敷衍地討論，孩子像誰，眼睛像誰，全是虛情假意、客套應付。

 

安坤偷走孩子後，林東自問，我還能相信誰，這個世界誰還可以相信，是啊，連孩子的血型都能花錢改掉，你還能相信誰？為了拿到那12萬，安坤用錢（4000）買通了醫生，改了孩子血型，讓林東認為是自己的孩子。

 

真相大白後，兩對夫妻都成了分飛燕，四個人都受到了傷害，林東在辦公司掩面痛苦，王玲和劉蘋果，兩個一直敵對的女人，拉手痛哭，安坤面無表情一臉木然。

 

他們只是靈魂上的迷失，小妹則是被這座剛鐵化的都市叢林吞噬了。給客人按摩，客人揩油，不懂變通，直接用修腳刀割了客人的腳趾甲，老闆說她，她還說「活該」，來北京沒幾個月就學會了說愚蠢，說一口四川話，她說想寄錢回家蓋房子。第二次見她，已經學會玩弄客人，覺得被摸一下也沒什麼，但摸她要給買一手機，一邊罵對方愚蠢，一邊用到手的手機給三人照相，客人的電話理都不理。第三次出現，幾乎認不出來了，標準的野雞打扮，濃妝艷抹，半醒半醉時，說我想家了，一臉的落寞和疲憊。第四次出現，變成了太平間一個抽屜里冰冷的屍體，客人搶劫殺人。一個又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來到北京，只是想掙錢回家蓋房子，想生活的好一點，卻一個又一個被社會這個冰冷的機器絞殺。

 

片子裡死亡的還有一個跳樓的女孩，也是花樣年華，青春年少，在林東和安坤討價還價時從樓上消失。


我們唱著東方紅當家做主站起來
我們講著春天的故事改革開放富起來
繼往開來的領路人帶領我們走進新時代
高舉旗幟開創未來

 

我不禁要問，這是一個怎樣的新時代？狄更斯在《雙城記》的開篇寫到「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這是一個最壞的時代；這是一個智慧的年代，這是一個愚蠢的年代；這是一個光明的季節，這是一個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面前應有盡有，人們面前一無所有；人們正踏上天堂之路，人們正走向地獄之門。」這也許是最好的回答。


為此，我對那些真實記錄這個時代電影導演充滿敬意，《盲山》的李揚，《三峽好人》的賈樟柯，《安陽嬰兒》的王超，《頤和園》的婁燁，《蘋果》的李玉。同時，我也對那些他們背後的老闆李揚方勵等充滿敬意，在這個崇尚黃金的年代，他們仍然投資這些註定票房不會大賣的電影。

 

PS：完整版電影不叫《蘋果》，叫《迷失北京》，這樣就和英文名字Lost in Beijing 對應了,肯定又是被光電總急改的，不但要求修改刪減，連名字都給改了，《迷失北京》多好，主題明確。《黑社會》改成《龍城歲月》，《懷孕》改成《結果》，《安全套》改成《新街口》，不知道這樣的改名幾時能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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