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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Lust, Caution

色戒/色戒/色戒

7.5 / 45,285人    157分鐘 | 148分鐘 (edited version)

導演: 李安
編劇: 張愛玲
演員: 梁朝偉 王力宏 湯唯 陳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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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帆

2007-12-01 01:26:03

色戒的前世今生


當年轟動上海灘的「鄭萍如丁默村案」,在經過張愛玲、李安的兩度演繹後,成為一段全球聞名的情色事件。一樣的「色,戒」,一樣的情節,有著三種文本、三種氣場、三種內容不同但程度相當的驚心動魄。

1939年,上海名媛鄭萍如刺殺汪偽特務頭子丁默村未遂,慘遭殺害。
鄭萍如生於1918年,父親鄭鉞早年留學日本,大力支持孫中山、黃興的革命事業;母親木村花子來自於一個日本很有地位的武士家族,多次利用自己的身份掩護丈夫的革命事業。抗戰初期,鄭鉞夫婦回到上海,他們的女兒鄭萍如很快成為十里洋場上的名門閨秀。
鄭萍如絕非尋常美女。由於父親與重慶國民黨中央政府特務部門關係密切,她十幾歲就已成為情報人員,憑藉美貌與智慧周旋於血雨腥風之中。她曾將汪精衛準備叛逃的情報通知了重慶方面,也參與過綁架當時日本首相近衛文閭的兒子近衛文隆的行動。不過她最著名、也最驚心動魄的壯行,是行刺汪偽特務頭子丁默村。
根據史料記載,鄭苹如通過美人計贏得丁的信任,兩人頻頻約會。1939年12月的一天,丁默村電邀鄭苹如晚上一同赴宴,鄭趁機撒嬌說要買一件大衣,將丁誘進海靜安寺路戈登路口(今南京西路江寧路口)一家名叫「第一西比利亞皮貨」的店堂內。然而,老奸巨滑的丁默村在鄭試穿大衣時發覺有異,借掏火點菸之際奪門而出,疾奔撲進停在對面馬路的防彈座駕,幸運地逃過一劫。
鄭萍如由此暴露了特工身份和行刺目標,很快就被76號逮捕,不久之後被押赴滬西刑場。根據當時的報紙報導,行刑當天,鄭苹如打扮得如花似玉,穿了件金紅色的馬海毛羊毛衫,披了件毛皮的大衣,頭上還插了一朵花。面對行刑隊,22歲的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打我的頭。

1979年,張愛玲的小說《色,戒》在作家落筆29年之後,終告出版。
《色,戒》剛發表的時候,學界就指出這個故事取材自當年的「丁默村鄭苹如案」,極少寫文章為自己作品辯護的張愛玲為此專門寫了一篇《羊毛出在羊身上》,指明這個故事「是有來歷的、有背景的」,由此預設了這個說法。
小說的情節並不復雜:一些熱血的大學生在淪陷後的上海試圖刺殺汪精衛偽政府汪偽政權某當權人物易先生。王佳芝使出美人計,經過兩年的佈局,幾經周折,行動即將成功。然而關鍵時刻,王佳芝在易先生為她買鑽戒時突然發覺,「這個人是真愛我的」,於是放了易先生一條生路。易迅速以鐵腕手段槍決了包括王佳芝在內的所有當事人——「他一脫險馬上一通電話打過去,把那一帶都封鎖起來,一網打盡,不到晚上十點鐘統統槍斃了。」
張愛玲將女主角刺殺漢奸未遂的原因解釋為「愛情」,如此安排讓小說《色,戒》從誕生之日起便備受爭議。不過從張愛玲本人的經歷出發,人們很容易找到她之所以這樣寫作的原因。畢竟,她深愛過的胡蘭成,就是在汪偽政權中任職的高級漢奸。
更何況,張愛玲從來沒有被家、國、民族等大概念的迷障所引誘,她關注的始終是在滾滾紅塵中穿行的男人女人——他們哀傷的命運,他們卑微的抉擇。她熟悉大都市的繁華與畸形,漠視亂世中熙熙攘攘的人群,眾人眼中慷慨激昂的宏大事件,在她看來只有平淡無奇的男女之情。
不過小說《色,戒》並沒有太多的擁躉者,即使在「張迷」之中。如果說在《金鎖記》等早期作品中,張愛玲描述男女之情時有一種精緻的聰明和刻骨;那麼在《色,戒》中,她已完全認定了愛情的絕望與荒蕪。在小說的最後,張愛玲安排易先生意識到自己愛上了王佳芝,但仍然要將她處決,因為他覺得,「他們是獵人和獵物的關係,是虎和倀的關係,是最終極的佔有。只有這樣,她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如此冷酷而殘忍的愛情斷言,在中外小說中都是罕見的。
一萬字的小說寫到盡頭,是,沒有愛。

2007年,著名華裔導演李安的新片《色,戒》亮相威尼斯影展,驚世駭俗。
張愛玲在原著中蜻蜓點水般幾筆帶過的愛慾情節,成為電影《色,戒》中最濃墨重彩的部份。將近三十分鐘的露骨情慾戲,讓美國人給這部電影貼上了「NC—17」的分級,讓威尼斯影展上見慣了歐洲情色片的外國記者乍舌不已,讓中國的娛記們戲言:「以後一說到蔡明亮,李安笑了」。
李安其實有其它的選擇。張愛玲區區一萬個字的小說原著自然很難擴展成一部電影,但他完全可以向故事原型——「丁默村鄭苹如案」——的時代中尋找素材。那個年代的上海,魚龍混雜,群雄逐鹿,上海灘三大巨頭——黃金榮、張嘯林和杜月笙,76號三大天王——李士群、丁默村、吳四寶,個個都非等閒人物;再加上中統和藍衣社以及其身後軍統,王亞樵的暗殺隊,其多方廝殺的慘烈程度絲毫不讓正面戰場。如此一個宏大神秘的背景,完全可以為一部電影貢獻豐盛的人物、情節與種種旁支細節。
然而,李安沒有那麼做。
他固執地紮根於張愛玲的文本中,並通過自己的理解擴充原著中欲語還休的內容。許多導演能將一個宏大的故事拍成一部90分鐘的電影;而李安擅長做的恰恰相反。他喜歡拍攝一個短小的故事,抒情而緩慢地將這個故事擴展為一部人性的史詩。
張愛玲的小說原著,對於李安來說,只是一個起點,或者說只是一個工具。他自己毫不諱言地說:「我不像中國讀者那樣對張愛玲有著天生的崇敬,所以提出修改意見的時候不會有太多的顧慮。」他最欣賞《色,戒》小說的一點,是張愛玲將女子性慾的愉悅寫入一個充滿男人氣概和大男子主義的戰爭故事中,那「雖然是小小的一滴油彩,但是卻泛起了大大的漣漪。」李安看重的就是這一滴油彩,並利用影像工具極力渲染那「大大的漣漪」。
對於性的慾望與壓抑所產生出的扭曲力量,李安一直就是個精明的觀察者,這一點從他過往的作品《斷臂山》《冰風暴》《喜宴》和《理智與情感》中均可見一斑。不過他對於性的表達從來沒有像在《色戒》中那般潑辣。按照李安的說法,張愛玲小說中那個看似輕率、沒有理性的愛情故事有著不能忽視的神秘性,因此刺激了他作為一個電影導演的「情慾」。
於是,李安比張愛玲更淡漠那個「動人心魄的美人計」的社會背景和歷史原型,而將大部份的精力投注於對狂暴的性愛場面的刻畫中。王佳芝和易先生,只是一對絕望而自恨的男女,他們對彼此的情感搖擺於愛與極端的厭惡之間。他們出於本能不信任對方,又無法掩飾彼此之間糾纏刻骨的迷戀。他們的做愛方式是強迫性的、毀滅性的、帶有強烈虐待狂色彩的。似乎只能通過最狂野、最極端的性,他們才能釋放出本身最深刻的動機和最真實的人性。

於是,「色戒」就有了三個版本——鄭萍如,用生命呈現美艷的青春與淒艷的犧牲;張愛玲,以曲筆寫下愛情的解讀與絕情的判詞;李安,用鏡頭訴說黑暗的慾望與陰暗的人性。藝術家的兩度詮釋,將原本一個有關正義、熱血、激情的革命故事,轉變為一個關於愛情、人性、慾望的晦澀寓言。
在這個信仰漸失的年代,這種轉變是如此的轉變和必然。它越來越指向最基本的人性,但同時也暴露出最無奈的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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