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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Lust, Caution

色戒/色戒/色戒

7.5 / 45,285人    157分鐘 | 148分鐘 (edited version)

導演: 李安
編劇: 張愛玲
演員: 梁朝偉 王力宏 湯唯 陳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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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eyes

2007-11-22 18:51:07

《色。Ì戒》——王佳芝的獨白


《色。Ì戒》——王佳芝的獨白

《色。戒》:「。」在色來看,是一個等待著充實的陰道,在戒而言,是一個一切歸空的機緣。這是張愛玲的簽名。
《色Ì 戒》:「Ì 」在色來看,是一個勃起的陽具,在戒而言,是一株燃燒的香。這是李安的簽名。
我活在張愛玲的筆下,糾結而寂寞。她是個聰明的傻女人,有一個顆刻薄的眼睛和一顆本真的女人心,這雙眼睛刻薄到一眼就看透人性的鄙俗,而這本心又執著而單純。頭腦清醒的人活得寂寞,心燃燒得旺盛的人活得糾結,她和我一樣,是既糾結又寂寞。她有佛性,是因為她有了智性的靈魂,而她有人性,是因為她有了凡俗而可愛的人心。這顆落在凡世的心死命拽住那居高臨下、飛揚而去的靈魂。她就是這樣,智慧且傻。我是她花費20於年寫下的王佳芝。
我活在李安的鏡頭裡,不再被命運擊昏,糊塗荒誕的送死,而是了卻了恨,也終於對死亡坦然。他是個寬厚的人,慈悲的是他。他給了我背景和動機,讓我那混沌不堪的人生有了圖紙,讓我明明白白的擁抱了死亡和命運。色與戒,理智與情感,在他的世界裡,看似亂,卻是清,畢竟他是個男人,男人的世界是有理性的,是有圖紙的,而女人總是用直覺拼湊人生,這一輩子好比行走在道路縱橫的城市,路痴似的靠拼湊形象去尋找方向,在女人的腦子裡沒有清晰的路,只有一片片意象。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是愛恨,什麼是色戒,我用偶然的生活片段拼湊我必然的一生,而他卻將片段梳釐清楚,娓娓道來,他是比我自己還了解自己的,而且給了我寬容,我是李安鏡頭裡的王佳芝。
香菸飄散,一切成空,我墜入命運的深淵,我是死去的王佳芝,我雖然死了,卻鑽進了你們一個個人的心中,我看到,你們和我是一樣的。你是我嗎?我只是一個名字而已。


親人的冷漠,時局的險惡,此刻有什麼人去欣賞我。人這種動物真是有意思,需要在別人的眼睛裡確認自我。所以你會說我虛榮,但眾生里有幾個偉大的神?十有八九的女人是虛榮,十有八九的男人是自私,我到底是個俗人,在人生這巨大的舞台上,無論扮演什麼角色,無非是要綻放。
青春是人生中最抒情的綻放。身體裡燃燒的荷爾蒙讓我坐立不安,充滿成長的焦慮。
愛國情節是偉大的,但具體於個人,這卻是個抽象的詞彙。在偉大的共同情感下,是多少細碎的私人情緒。
鄺裕民的哥哥死於戰場,具體的仇恨與男兒當頂天立地,成就大業的豪情理想在祖國淪亡的背景下編織成了他那熊熊燃燒的愛國情。然而他那幼稚的行動計劃和他實面戰鬥時的脆弱,讓我心冷,他無非是個青春期少男。
我呢,我是個容貌較好的文藝女青年,我是個戲子,我還是個凡俗的女人,我的心是空的,期待著被愛,我的身體是誘惑的,期待著被欣賞。政治與家國對於我這樣的小資女人根本就是過於抽象的概念,它鑽進我的腦子卻鑽不進我的心,所以我對祖國的愛,抽象而糊塗。當座下的觀眾齊聲呼喊「祖國不能亡」的時候,我也激動了,我也被感染了,但我的內心,更得意於我出色的表演,這是我第一次在蒼白慘澹的生活中綻放了。
演戲——成為我確立自我的手段。我愛看電影,在漆黑的電影院裡,生活總是在別處,這是我存在的另一個詩意空間。我想起了米蘭.昆德拉筆下的詩人雅羅米爾,「他依靠寫詩,發現了一個隱藏的奇異世界,使他高出了現實的笨拙,得到了一個第二存在的可能性。並不是出於偉大和崇高的激情,而是它的負面,使雅羅米爾成為詩人。詩成為一種現實行為失敗的補償。詩人從詩與現實分裂的隙縫之中滑落下來。生活產生了離析,日常領域是單調乏味的空虛。」我和他是一樣的,演戲成為蒼白慘澹的現實生活的補償,我為了消滅漢奸,不顧自己的生命危險,不惜荒誕的送走自己的貞潔之身,扮演一個我黨的女間諜,不是出於偉大和崇高的愛國激情,而是出於我那被壓抑著的、渴求燦爛綻放的青春。
我太愛演戲了,以致於我幾乎分不清楚哪裡是我命運的舞台,哪裡是我表演的舞台,我混亂的擺擋在存在的雙重空間中……
我成功地誘惑了易先生,作為演員的我為自己的演技而陶醉,從他看我那充滿慾望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我那肆意綻放的青春,他是我的第一個觀眾,我的獵物,我的戲劇搭檔,我合理存在的根。
如果說他的出現使我壓抑的青春得以憑藉高尚的理由綻放的話,那次荒誕的獻身則加重了易先生對於我存在的意義。
肉身的變化是成長最真實的表達。每一次生命的重大儀式總是以肉體的形式而呈現——發育,處女膜的脫落,交媾,生產,死亡……為了給靈魂增加重量,我們總是會賦予人生中的某個肉體片段於極大的意義,處女之身的失去,是女人成長的一次儀式。而我的儀式是 荒誕的,那高喊救國的男人,那曾輕觸我少女之心的男人,只是萎縮地逃避我,一個鄙俗的嫖客佔據了我純潔的身體,生命荒誕而輕浮,我唯一的重量皆在於這一切荒誕背後的目的——殺死易先生(以偉大的愛國名義)。有目的的人生好過虛無的人生,在我命運的棋盤上,終極的目的是沉重的,為了讓這沉重賦予我生命存在的意義 ,我必須去誘惑他,直到他死。但他偏偏走了,抽去了這最終的棋子,剩下的只有鬧劇般的人生。「我傻,我就是傻」(張愛玲原著),原來我竟然演了一出毫無意義的荒誕劇,那些同志們呢?他們是看客,我甚至因此而感到他們在嘲笑我,以致我竟恨起了他們,如果易先生不出現,我的生命將永遠處於一個懸掛的狀態。我寧可失敗,寧可死亡,寧可被唾棄,但我不能這樣荒誕孤獨的懸掛著,所以三年後,我答應繼續完成這個沒有完成的任務,張愛玲是這樣說的:「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衝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和老易的這每一次,是我在李安的電影中被「戒」掉的四次「色」。我想這是他對於「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張愛玲借他人之口所言)」這句話的註解。

人的孤獨是由人的本性決定的,因為我們必須以自己的感受去體驗生活,這一點從哲學意義上就決定了。所以人的靈魂深處終究是自私自戀的,即使自私以無私的面孔呈現,即使自戀幻化成狂熱的他戀。
一朵美麗的花盛開的時候是不甘寂寞的。她需要一面鏡子欣賞自己的美,她需要一個讀者評價她的美,即使是惡魔掐斷了她的根,讓她從此枯萎,也好過寂寞。
他就是我的鏡子。
「他每一次要讓我,痛苦的流血,哭喊,他才能夠滿意,他才能夠感覺到他自己是活著的。」我也是他的鏡子,他通過我照見自己的生命。
我是他的奴隸。
我是他的女兒。
我是他的母親。
我是他的妓女。
我是他的女神。
我是他的知音。
我渴望成為奴隸,被人征服;我渴望成為女兒,被人呵護,我渴望成為母親,抒發我的母性,我渴望成為妓女,濫用我的身體,我渴望成為女神,逃離鄙俗的自己,我可能成為知音,使我不必孤獨的面對恐懼。
奴隸,女兒,母親,妓女是我們的那四齣戲。

他是個聰明的男人,歷史的波濤,洶湧前進,他知道他是註定要敗的,而歷史選擇他做了這個角色,他不能停,他唯有孤獨的向著黑暗的死亡前行,他每日面對著死亡,而他知道這死亡最終也要吞沒他,他恐懼。
我是個演員,走上這個舞台便只有我一個人在唱獨角戲,革命的同伴們是局外人,我只有煢煢一人與一個黑暗裡的猛獸「搏鬥」,我知道自己是要敗給他的,但我不能停,我唯有孤獨的向著獵物「進攻」,獵捕他,是我活著的目的,也是活著的姿態,但這獵物撕裂我的身體,啃噬我的心,讓我預見著前方的失敗和死亡,我恐懼。
死亡像門口那流著口水的獵狗在捕獲我們,在這條奔赴黃泉的船上,只有一個獵人和一個獵物。命運的周圍是荒蕪,命運的前方是懸崖,別的角色都成了看客,我與他便既是獵人也是獵物,只有憑藉這種獵捕的姿態,我們才能抓住生命的尾巴。此刻,我們必須擁抱——身體的撞擊,鮮活的證明著生存的事實,越是面對著死亡,生的本能越是綻放。這是我們生命的姿態,我不想去說這是不是愛,這是不是慾望,我和他就是兩個亡命的人,於此境遇之下,竟成了知音。
虛無幽暗的政治印襯慘烈鮮亮的人性。
我的掙扎與選擇不過是命運那塊黑幕前的點綴,最終這黑暗將我吞噬,我擁抱它,我終於找到了歸宿,死亡幽暗的姿態曾誘惑我生命燦爛的綻放,有人說這綻放是荒唐,有人說這綻放是慘烈,我此刻只是覺得終於有了著落,佛說:放下,我是死後的成佛,放了也便撒手人寰。
易先生拉開那厚厚的帷幕,作在我曾經安睡的床,鏡頭搖到那皺摺的白色床單上,落下他黑色的背影,此刻,色與戒的戲劇落幕,只留下空,這是他的歸宿。

後記:終於明白張為什麼用20多年來寫這一萬字,心窩裡的東西不用滔滔不絕的講述,說不用,是因為講了也沒用,講話若是為了讓別人聽懂,那往往是一種徒勞,可她偏是個作家,不寫不成,於是有了《色。戒》。
留在這裡終是有知音,李安看明白了,他也等了這許多年,偏又是個導演,不拍不快,所以有了《色Ì 戒》,而這翻天覆地的影評,從每個人的人生角度與之形成了一種合音,和諧也罷,噪音也罷,到底還是因為被感動了,即使不明不白,也得說說,能這樣,這部作品也算是成功了。
知音難覓,李看色戒多次流下眼淚,這心情更是複雜。《覓知音》這首耳熟能詳的歌,加在這裡才是有了味,反覆看那場戲的場面調度,可以感覺到李安是個多麼細膩的人,有些人覺得《色戒》沉悶拖沓,那是沒能看懂這些精雕細琢的細節,那一前一後,一顰一小,眼角眉梢,都是不早不晚,苦心推敲出來的。連剪輯點與音樂唱詞的配合都恰到好處,歌曲有三段,聽著平淡的旋律,卻在這看似沉靜,確劍拔弩張的劇情中步步緊逼。
天涯呀海角
覓呀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愛呀愛呀郎呀
咱們倆是一條心
家山呀北望
淚呀淚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
愛呀愛呀郎呀
患難之交恩愛深
人生呀誰不異呀異表春
小妹妹似線郎似針
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愛呀愛呀郎呀
穿在一起不離分

年輕時,你對你的情人說:唉,不論怎麼愛,你還是不懂我。
情人哭的通徹心扉,因為她覺得她是如此苦心的去懂你,只是「懂得」這個字對於你們的含義不同。
自己都不是自己的知音,何以他人。
易先生是王佳芝的知音嗎?
張愛玲是胡蘭成的知音嗎?
李安是張愛玲的知音嗎?
知音有時候只是支離破碎的共鳴,有時候只是人間境遇的重合,即便如此,也可感嘆,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了。
而人生這巨大的帷幕,於千萬中找到那個人,並不是去找知音,只是靠在一起取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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