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下腰的世界

「當我們彎下腰審視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也審視了自己和這個世界。」這不是審視那個擁有純真笑容的孩子的世界，而是通過記錄一群被裝進麻布袋的小狗掙扎逃離而不所得不所知的狀況，以此折射的這個充斥著嘲笑與施虐者的世界本身的可笑與悲哀。

《狗的狀況》，賈樟柯早期的命題短片。這是一個要講述自我狀態的片子，而賈在大同郊外的胡同找到了他們：一群被扔進麻布袋，命不可知的小狗。小狗慌亂無助的吠叫聲貫穿全片，從一開始就暗示即將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充滿無力喧囂的世界。黑屏過後就是一堆圍觀的人群，頗有幾分作惡快感的笑聲以及一些聽不懂的方言。鏡頭從這些關注者而非關心者身上慢慢往下搖至正處於混亂中想掙脫被束縛命運的小狗身上。一個穿有公安服裝的男子蹲下身將逃竄出來的小狗抓回麻布袋中。這是片子中唯一一次「人的世界」主動進入「狗的世界」，如果說人和狗是兩個上下決裂開的空間的話，而這種下蹲，進入對於小狗而言是具有侵略性和顛覆性的。「公安服」作為一個明顯的權利符號，在這裡的權威與強勢不言而喻，而在他的指示下。另外兩個人老老實實地將小狗裝進麻布袋。權利與暴力通過弱者再次轉移到比他更弱的小狗身上。總算所有的小狗都被抓進麻布袋，用繩子緊緊紮住，扔在地上。這是小狗的狀況，那麼那些大狗呢？它們是否能逃脫以弱者為名的命運？他們被鏈子栓在摩托車上，有的茫然的看著上面的世界，有的仍然不忘奮力的嚎叫，有的焦急的在原地轉圈。其中有一隻狗沉默而專注的看著前方，鏡頭慢慢上搖，他的主人也在盡力的維持著這份沉默以及隱隱壓抑的不安與迷茫。片中有兩次人與狗在鏡像框架內的交集，一次是扭曲的暴力，一次則是死寂般的沉默，一動一靜的情感形態卻同樣表現了人世界與狗世界的不和諧。

鏡頭再次回到麻布袋中的小狗，袋上的一個小窟窿（不知是真實再現還是刻意安排？）似乎給了掙扎的小狗一絲希望，它用腦袋不斷的衝向陽光投射進來的地方，他終於得以探出小腦袋，再次看到這個光明的世界，也許老天是為了完成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戲噱與玩弄，他看到的卻是高高在上的人極具成就感的嘲弄，還有很多手不停的擺弄它，從左邊轉到右邊，從前面轉回後面，小狗想再次回到那個黑暗的麻布袋中或者想真正逃脫這樊籠卻被那個蓄意的窟窿（獲得解救的唯一希望）所束，我們除了看到投射在他身上的人的巨大的陰影以及無情的隨意撥弄外，我們還看到了他眼中隱隱閃爍的東西。

這是狗的狀況，但同樣也是我們自己的狀況。一個明顯的主題立意，可是並不能因為它的這種易懂性和可接觸性就能否認它的深刻與動人，儘管是賈的命題作業，多少有點痕跡在裡面，但我還是無法坦然直視小狗那雙哭泣的眼睛，不管最後部份是不是導演的精心設計，我還是被這種由同情而引發的自憐所感染，這種情緒的真實衝擊能有效的彌補影像帶給我們的質疑性與不確定性。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篇正規的拉片作業，但是我越來越相信對電影或者記錄片的解讀應該是在接受影像資訊後對其一種有效的資訊反射以及自我對影像的一場表意實踐。所以我就不在乎自己的理解究竟是對電影原貌的再現還是一種歪曲或者重新構建了。

這些不僅僅沒有閉塞我的感官世界反而把我帶到到了那個充滿飛揚想像力的國度。

我終於還是從害羞的紙上談兵者變身為話語權的頂禮膜拜者了。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