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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3週又2天--4 Months, 3 Weeks and 2 Days

四月三周两天/月周又天/堕胎日记

7.9 / 63,319人    113分鐘

導演: 克里斯汀穆基
編劇: 克里斯汀穆基
演員: 安娜瑪麗亞瑪琳卡 Laura Vasiliu Vlad Ivanov 亞力山卓‧波多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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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姬

2007-09-27 07:15:35

四月三週兩天 :1987,羅馬尼亞的色相


1987年的羅馬尼亞。陰冷骯髒的融雪天。鐵砣似的交通工具在路上嘰嘰啞啞。

故事發生在短短一日之內。女大學生Ottila在學校宿舍樓里購買走私的進口香菸、食品、香皂 ,為和她在同一宿舍的 Gabita準備著秘密的行李。Gabita 懷孕了,而墮胎在當時的羅馬尼亞是非法的行為,她們找到了一個叫Mr.Bebe的男人來私自墮胎。一場噩夢就此開始。在Ottila幾經周折找到的廉價小旅館裡,Mr.Bebe提出了要挾,不僅是金錢,也包括Ottila的身體。沒有選擇的Ottila滿足了Mr.Bebe的要求,並且幫Gabita處理了胎兒的屍體:她把他扔進了垃圾箱裡。在所有的恐懼與不安結束之後,兩個女孩坐在旅館的餐廳裡,沉默地等待她們的晚餐。不遠處,是一場婚宴的歡鬧場面。而這一天,正是Gabita整整懷孕4月3周2日。

描述劇情對某些好電影來說是無關緊要的,因為它聽起來乏善可陳。事實上,這是一部非常優秀的電影,如果你能堅持在二個小時忍受住影片表現出的巨大壓抑,你一定能夠理解為什麼39歲的Cristian Mungiu,影片的導演、編劇、製片人能夠獲得2007嘎那影展的那片金棕櫚。

外面

用導演Cristian Mungiu的話說,這是一部關於友情,責任和愛的電影。故事源自於我們生活中不可對他人言述的經歷和隱密。 最主要的是,它講述了一個關於墮胎的故事。1966年,齊奧塞斯庫政府頒布了禁止墮胎的法律,直到1989年,齊奧塞斯庫死去,社會主義政體在羅馬尼亞結束,這項法令才被廢除。在此期間,大約有50萬的羅馬尼亞女性因為秘密墮胎的安全性而屈辱地死去。對於那段歷史而言,墮胎,不僅意味著某種錯誤的、罪惡的道德行為,也關乎於對國家制度的背叛和對抗。

影片中軍營式的大學生宿舍,冷漠而警惕的旅館看門人,用西方國家的物品來代替錢的私下交易,乃至墮胎被強加的黑暗色彩,和七、八十年代的中國都是如此相似,而且我相信,類似的故事在中國曾經有更多的版本。因為某種公共製度禁忌而產生的個人經歷,以及不可預料的人生選擇:為了更好的活下去,或者為了勇氣和責任,我們只能像Ottila那樣去經歷難以啟齒的、不堪回首的過程。因為隱密,它甚至不能稱之為悲劇,它是劃在心裡的暗傷,它是被時間吞噬的秘密,多年以後,恥辱感退去,才能夠平靜地向他人講述這些經歷,如同講述他人的故事。

1987年,東歐政治劇變的前夜。今天的西方評論者和觀眾在看這種背景的電影時,常常過於敏感地指向政治壓迫和隱喻。然而我更相信導演的本意,他在導演闡述里說得非常清楚:「我試著拍攝一部關於人物和故事的電影,而不是關於那個時代,那不是影片的語境和主題。我試著儘可能地尊重並且還原事實,而不是聚焦在對共產主義末期的老一套和標誌性上。那個時代在那裡,在我的電影裡,但是它們在鏡頭之後:公共汽車噼里啪啦的尾氣排放聲,形似熨斗般的羅馬尼亞轎車,劣質的行李箱,蓋滿書頁的牆,還有當時人們的一些習慣,比如Kent牌香菸可以代替貨幣在私下流通。沒有這些背景,我們將無法理解這部電影。」這段話讓我想起參加同屆嘎那的婁燁的《頤和園》,在我看來,那是一部首先立意於描述「時代」,而不是人物和故事的電影,既然如此,還是讓西方人把政治隱喻和宣傳噱頭留給《頤和園》這樣的電影吧。

裡面

和柔弱而略顯自私的Gabita相比,Ottila代表著另一種女性:堅強,勇敢,用中國人的話講,有情有義,她像Gabita的守護神,承擔著種種瀕臨崩潰的局面,儘管她也無助而惶恐。被Mr.Bebe侵犯之後,Gabita赤裸著下身衝進浴室,用力地搓洗身體,之後她一動不動地坐在浴缸里,她一直背對著鏡頭,看不見她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聲音,但是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這意味著什麼樣的痛苦。在中途離開旅館去往男友家的公車上,鏡頭裡遠遠地,Ottila無聲地留下眼淚 。她不是不怨恨Gabita,Mr.Bebe的要挾和Gabita之前無意中撒下的謊言不無關係,可是這點怨恨很快轉化為對Gabita的牽掛,因為她,是唯一能夠幫助Gabita的人,就像她把最後一根煙留給了Gabita一樣。

影片中有一個墮胎後胎兒屍體長長的特寫鏡頭。4個多月的胎兒,看得十分真切。他被包裹在一塊白色的浴巾里,手掌般大小,略具人形,佈滿血污。Ottila把他裝在書包里,衝出旅館,鏡頭一直跟著她,穿過一條又一條黑暗的街巷,我們只能看見Ottila黑暗中晃動的背影,聽到她急促而壓抑的喘息聲,因為害怕和緊張,Ottila遲遲沒有找到丟棄胎兒屍體的地方 ,她的頭髮在冬天夜晚的霧氣里變得潮濕。最後,她跌跌撞撞地走進一個居民樓,迅速地把裝著胎兒屍體的書包塞進了樓道裡的垃圾箱內。僅有的一點光亮里,她的剪影,靜靜地站在那個垃圾箱前。

就像這場戲一樣,影片充滿了這種「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懸念設置,它們共同營造了一個真實的、極度壓抑乃至驚涑的時空,我們彷彿可以清楚地聽到Ottila和Gabita的呼吸聲和心跳聲。Mr.Bebe侵犯Gabita,拍的始終是房間外惶惶然不安等待著的Gabita,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Gabita獨自一人在旅館裡,中途趕去參加男友母親生日會的Ottila始終心神不寧,打給Gabita的電話幾次都被意外打斷,打通的電話也無人應答;影片陰沉的調子,Gabita的柔弱形象,似乎象徵著一場悲劇的降臨,我們和 奔向車站的Ottila一樣焦急萬分,又在最後一分鐘為看到還好好活著的Gabita而長呼一口氣。

令人難忘的還有影片的拍攝方式和演員的表演。Cristian Mungiu決定讓影片保持一種陰暗的基調並且避免一切看起來像是經過刻意組織的場面。為了達到真實的效果 ,他大膽地採用一些不無極端的拍攝方式:長到極致的長鏡頭--每場戲基本上只有一個鏡頭;肩扛拍攝,沒有斯坦尼康,沒有腳架,也沒有刻意的晃動;大量的畫外音,人物常常在鏡頭之外說話,觀眾完全看不見說話者的臉,一切的手段,都為了呈現這部電影最初確立的靈魂:情感和真實。

扮演Ottila的Anamaria Marinca令人印象深刻,她之前只是一個在倫敦闖蕩的羅馬尼亞小演員。導演Cristian Mungiu直到拍攝前一週都沒有找到飾演Ottila的演員,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情飛去倫敦見Anamaria,他在導演闡述中這樣寫到: 「第一次在夜晚的機場見到她,我很失望,因為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Ottila,但是第二天,當我們試戲的時候,改變難以置信地發生了,她完全成為了Ottila,我看見我的人物通過她的嘴唇被表達出來。她是如此令人難忘,整部電影可以說都是依靠在她的肩膀上完成的。如果說這部電影有什麼地方讓我覺得完美,那就是演員的表演。」正如Anamaria Marinca的演出,我深信每一個好演員身上都有一種常人未所及的驚人能量,以及或多或少的神經質,當攝影機轉動的時候,他們熠熠發光,角色附體,他們是完美的謊言,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他。

好電影都是純粹而完整的,好電影的好是一個整體。劇本好,導演好,攝影好,演員好,音效好,燈光好,美工好,剪輯好,都好。事實上,好電影讓你看不見導演或攝影機的存在,也感覺不到演員個體的存在,所以以上所寫只是基於某種背景介紹。其實我們說不出什麼,只是更多地了解到一點他人和表象背後的那個世界,或者被感動,或者微小的快樂和悲傷,或者久久無語。

電影就是色相,李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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