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的幸福——《非常突然》觀影記

　　
在一段感情即將結束時，女孩問我：「你知道鳶尾花的花語嗎？」我搖頭，對於這些我並不在行。「——守望者的幸福。」
　　
女孩守望了三年——彼此最美好的三年——為了那段被雙方家長所厭憎的愛情，直到那感情已經面目猙獰，溫存盪盡。然後，離開。
　　
我並不懂得，守望者也有幸福，於我而言，三年是堅忍、壓抑、背叛和欺瞞，僅僅只為了堅持當初相識時的誓言，最後卻並沒有童話般美好的結局。人生無常，這於我又多了一層體驗，誰能料到單純的愛情會被這世俗的世界所排斥、取笑，甚至仇視；誰會料到原本簡單的愛情會遭遇那麼多的波折，歷經那麼多的考驗和試煉，到最後不得不面對命運的安排。於是當我第一次看完《非常突然》的時候，我所感觸的只有「人生無常」。
　　
影片裡太多的出人意料：劫金鋪的笨賊居然砸不開櫃檯的玻璃；慌亂逃竄的笨賊居然暴露了坐在茶館裡取笑他的悍匪；即將陞遷的警司卻被廉政公署調查；看起來仰慕鍾sir的macy喜歡的卻是花心大少的師弟jimmy；槍神四十來歲都無子嗣，卻在二奶得了癌症的時候，大老婆懷上了三胞胎；……。最後當成功消滅悍匪而準備去輕鬆一下的警隊，卻在與漏網的笨賊對戰中全部殞命時，朋友們吃驚地說：「看，這才叫電影。」而我卻覺得，不，這就是人生。
　　
我相信人是有命的，一切都是虛空，都是命運。我們出生了，我們死去了，我們相遇了，我們分開了，我們歡笑，我們哭泣，我們快樂，我們憤怒。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命運總愛給我們一個明晰的關於幸福的暗示，卻在即將接近幸福的時候毀滅它。所以當槍神決定了如何處理大小老婆的時候，當macy 準備向jimmy 表白的時候，當鍾sir打算和阿森好好談談的時候，當阿森想好要追求老闆娘的時候，當最危險的悍匪被徹底消滅的時候，當幸福觸手可及的時候，一切戛然而止，決定好了靠近幸福的人，在最後一刻倒在血泊中。「虛空的虛空，虛空的虛空。一切都是虛空。」
　　
命運在我們成長的路上逐漸露出他猙獰的面目。片子的最後，連綿的雨停了，陽光可恥地燦爛著，彷彿這個世間的每個人都被賜予了幸福。或者正如槍神說的，「有雨的時候沒有傘，有傘的時候卻不下雨」。「我轉想我在日光下勞碌的一切心便絕望。」
　　
我以為這就是這部電影的全部意義，人生的全部意義；直到有一天，命運把我錘鍊得足夠堅強，我才懂得體會，曾經最柔軟的部份。《死亡詩社》里，在一張已故校友的畢業照前基汀在黑板上寫道：「carpe diem（拉丁語，意為及時行樂）。」
　　
生命一如我們所知的那麼無常和短暫，所以我們能夠體會曹丕所謂「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游，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壤」的沉痛，然而曾經有過「每至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的快樂，又有什麼遺憾呢，只是「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
　　
我們的生命常常耗費在隱忍、逃避和毫無意義的計較里，我們算計著得失，彷彿這時光是我們自己的；我們計較著多寡，以為這在世的一切能陪伴我們度過漫長的黑夜——其實不是。那時光、那生命、那在世間的一切都不屬於我們，命運可以輕巧地把一切奪走，不管你是怎樣的躲避和算計，就好像莊子所謂的「藏舟於壑，藏山於澤」，都不免失去。「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所以，那結果才是最大的虛空。《麥田的守望者》里說：「當年輕時，可以為崇高的理想而選擇光榮的死，當年長時，可以為崇高的理想而選擇卑賤的活。」守望者的幸福，不在於理想的實現，而在於守望理想的這個過程。我總是相信，在守望愛情理想的那段歲月，我們的心靈才是最快樂的，我們的生活才是最有意義的。據說幸福只賜予單純的靈魂，所以直到最後我才明白，守望者的幸福不在別處，就在這裡。
　　
我感激生命中所遇到的人，感激那些和我一起守望理想的人，世事無常，那已經得到的便是幸福。世事無常，時間緊迫，誰說每一個下一秒都是理所當然的？影片裡的人物在最後的時刻倒在了血泊里，帶著無限的遺憾；觀看電影的我們，又將在何時倒在哪裡？
　　
在梭羅的舊居遺址前有一塊木牌，寫著《瓦爾登湖》裡的一段話，也正是《死亡詩社》開頭的那段話：「……and not, when I came to die,discover that I had not lived（……免得到了臨死的時候，才發現我根本不曾活過）.」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