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天空裡沒有英雄——關於《偷心（CLOSER）》的話

　　The Blower's Daughter - Damien Rice
　　
　　And so it is just like you said it would be
　　Life goes easy on me
　　Most of the time
　　
　　And so it is the shorter story
　　No love, no glory
　　No hero in her sky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And so it is just like you said it should be
　　We'll both forget the breeze
　　Most of the time
　　
　　And so it is the colder water
　　The Blower's daughter
　　The pupil in denial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Ooh - did I say that I loathe you?
　　Did I say that I want to leave it all behind?
　　
　　i can't take my mind off you
　　I can't take my mind off you
　　I can't take my mind off you
　　I can't take my mind off you...
　　
　　My mind...my mind...
　　』Til I find somebody new
　　
一個男人在低聲哼唱，重複著的簡單旋律像一層陰鬱的薄紗，流淌在這寂寞的都市裡，籠罩住街上每一個孤獨的過客。於千萬人中，我只看到了你，那麼美麗，微笑；於千萬人中，你也只看到了我，微笑。「I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紅綠燈前，隔著一條街，遙遙對望，波光流轉，盈盈一笑，那一刻，為什麼不能永恆呢。
清爽明亮的吉他聲響起，在蕭瑟的秋風裡，二十一歲的艾麗絲揚起她年輕而曖昧的面龐，對著丹說：「哈囉，stranger。」那年輕的眉目，那火一樣的紅頭髮，在這灰暗的都市裡，是最該被銘記的美麗。「關於我的委婉說法是什麼？」「讓人無法抗拒。」於是，他們相愛。
曾經的愛情童話裡，主角大都只有兩個，山盟海誓，白首同歸；而如今的人們追求情節的跌宕熱鬧，常常要三四個人在裡邊愛來愛去，縱橫擺闔，彷彿一桌麻將。於是丹又偷偷愛上了女攝影師安娜，而醫生拉里又因為丹的惡作劇而與安娜相識，結婚。編劇派屈克·馬伯肯定不是哀婉悱惻的愛情故事的熱衷者，否則為何那故事是如此的讓人心冷和失望，雖然故事裡的每個人都說著「我愛你」，於我卻是滿目的欺騙和背叛。
　　
你相信一見鍾情麼，你相信那一刻的目光交錯就換來終身的抵死纏綿嗎？
不，我不相信，我相信只要相處久了，自然會有愛情的。
那麼為什麼你會不再愛我，而愛上陌生人。
你相信一見鍾情麼，你相信那一刻的目光交錯就換來終身的抵死纏綿嗎？
是的，我相信。
那麼，你一定會理解在下一刻，我愛上了陌生人吧。
　　
四個孤獨而失敗的人，交錯著變換身段，顯露出他們人性中的自私、妒忌、傲慢和佔有慾望。他們聲稱愛著，卻一次次地傷害對方，背叛、欺騙，一切都是出自愛的名義。這個故事彷彿人性的黑色水藻，密密地纏繞著你的靈魂，讓你的心靈壓抑、窒息。
你為什麼而咆哮？為什麼而哭泣？為什麼而冷笑？為什麼而質問？
因為真相。是的，為了知道真相。
　　
他的書寫的是你的生活？
——不是全部。
什麼是沒寫進去的？
——真相。
　　
追問真相會有快感嗎？但為什麼我們所期待的真相卻是讓我們心碎的東西？「你穿上衣服是不想讓我碰你嗎？……你洗澡是因為你們做愛了嗎？……他做的比我還好嗎？……」艾略特說，人這種動物，承受真相的能力有限。為什麼我們自己在撒謊，卻承受不了別人的謊言。
我們是喜歡撒謊的吧，撒謊的時候我們看起來如此快樂，彷彿謊言才是合理的真相——真相有合理與不合理的區別嗎？生活中，是有的吧。撒謊是一種習慣，一種生活的習慣；謊言是人與人交往的保護膜，有了謊言的保護，我們笑的那麼燦爛，愛的那樣自然，於是輕輕巧巧地把自己也騙了。我們自己述說的謊言唯一的信任者就是我們自己吧。而真相，很明顯，真相就是割破謊言的保護膜，將我們的心刺出血來的利刃。可是為什麼，我們追問著真相卻是如此的興奮，我們貪婪地想知道每一個細節，雖然我們不能承受。那個大聲說出國王沒穿衣服的小孩子一定是遭人厭憎的吧，他讓每個人都知道原來自己是個被欺騙的白痴；但是我們應該也喜歡看到真相顯現後，國王那尷尬的場面吧。那樣讓我們有快感嗎？把每個撒謊者戳穿是因為我們有天然的道德感嗎？那麼為什麼，我們要相信自己的謊言呢？
　　
這樣做你內疚嗎？
——內疚。
你愛過我嗎？
——是的，我愛過。
　　
別逗了，說實話吧。「你們在哪裡做愛的？在那墊子上嗎？那可是我的墊子……做的時候有想到我嗎？……」我們不是需要謊言來安慰自己麼，為什麼我們不能容忍別人的謊言？為什麼證實了心中的真相我依然咆哮,越加憤怒。為什麼不能容忍謊言，也不能承受真相？
影片接近結尾時，丹追問艾麗絲那夜和拉里發生的事。「為什麼你一定要知道真相？」「因為我想試著承受。」「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原諒我的。」「我必須得原諒。」為什麼，既然聲稱要原諒的，為何還要苦苦地讓對方承認真相？為什麼，當真相被承認的一剎那，撒謊者卻反而不能承受？我們都是在欺騙自己吧，我們所能欺騙的也只有自己了。
　　
我愛你。
——愛在哪裡？我看不到，摸不到，感覺不到，我可以聽到，聽到一些話，但我對你的那些簡單話語又能做什麼？
　　
什麼是我們需要懷疑的？什麼是我們所要探求的真相？為什麼我們愛上了謊言？為什麼我們愛上了揭穿謊言的遊戲？愛是什麼？騙人與被騙嗎？謊言會傷害愛情的吧，那麼為什麼追問真相的行為也同樣傷害了愛情？Rimbaud說：「我把自己出賣給誰？我該崇拜什麼樣的禽獸？打擊什麼樣的神聖偶像？破碎是誰的心？贊成的是什麼謊言？踩著誰的血跡？……」
愛麗絲站在自己自己的哭泣的照片前，評價著攝影展：「一個謊言。一群被拍攝得如此美麗卻充滿憂鬱的陌生人，而那些自認為懂得鑑賞藝術的人覺得這些照片很美，只是因為他們想讓它們看起來很美。但事實上，照片中的人是那麼的悲傷和孤獨。而與事實不符的是，這些照片讓這個世界似乎也變美了，因此這個展覽會毫無後顧之憂地編織了一個謊言。而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喜歡一個大大的謊言。」
也許愛情的真相就是如此殘酷，只是謊言讓它變的那樣美麗溫柔；我們是愛上了那種美麗溫柔，而非真正的愛。「No love, no glory。No hero in her sky……」
　　
如果我們上了飛機，那我們在一起就整整四年了……
——中間斷掉的怎麼算？
不管它。
　　
二十五歲的愛麗絲一個人上了飛機。這個故事的導演是七十三歲的麥克·尼科爾斯，在他執導的另一個故事《畢業生》里，達斯廷·霍夫曼向自己的愛人表白愛意，也坦承了自己的墮落。女孩子為那樣的真相而悲傷，終於答應了父母將自己嫁給他人。故事的結尾，霍夫曼奔跑著衝入教堂，用木柱橫掃著想阻止他的人，用拳頭狠狠地砸在女孩父親的臉上，拉著女孩跳上汽車，逃走。那時候的真相，或許更容易承受些，只要有些勇氣，就能挺過去。或許是因為三十多年前的作品，麥克·尼科爾斯還依然年輕。
最後我們知道，愛麗絲並非一個真名，真正的愛麗絲犧牲在她二十一歲的時候——正是假愛麗絲與丹相遇的年紀——為了救三個孩子。我們可以確信，丹、安娜和拉里，這三個孩子並沒有被她拯救。安娜依然回到了拉裡的身邊，為身邊熟睡的拉里拉好被子，輕輕地吻他，關燈，然後轉過背去，睜著眼睛注視著一片黑暗，眼神深邃而孤獨。看似平淡而幸福的日子裡，有多少個夜晚，你身邊的人也是如此，拉好你的被子，吻你，關燈，然後轉過背去，睜著眼睛注視著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