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拼好《記憶碎片》嗎？

毫不猶豫的把這個電影打了五星，確實服了。看這部電影並不輕鬆，你要是想悠閒自在，聊著天吃著零食偶爾瞟一眼就能看明白這個電影，那可就想錯了。你得費點腦子，才能把這些「記憶碎片「給拼起來。電影雖然是「記憶碎片」複雜的拼貼，但邏輯結構卻做到滴水不漏，編劇和導演確實下了一番功夫。

你可以把故事講的懸念迭起，把很多事實藏著掖著不給觀眾看，但是事情仍然會一點點變得明晰經常到了一半的地方觀眾就明白了。但是《記憶碎片》完全顛覆了傳統的講故事模式——他既不是正著講的，也不是倒著講的，它也不是隨意拼貼或者所謂《黑色追緝令》的環形結構，它把整件事剪輯成支離破碎的幾十塊（這也可稱作所謂「記憶碎片」吧），十分狡猾的把前一半正敘，後一半倒敘，讓我們看的眼花繚亂摸不著頭腦。這兩個方向的敘述，一開始我們無法找到它們之間的聯繫，感覺完全是割裂的，都在各說各話。但是隨著情節的展開，我們在其間可以得到一些模糊的聯繫，但是又充滿矛盾，令人疑竇叢生。直到影片的最後黑白變成彩色，兩個方向在一點會合，我們才若有所悟。

這部電影最關鍵之處是，故事的主角——也就是我們的視角——他是失憶症患者，什麼也記不住。如果失憶症用傳統的正敘來描述，因為觀眾沒有失憶，他很清楚在這個人身上發生事情的原因和結果，所有來龍去脈，所以這是絕對不可能傳達給觀眾失憶的感覺的。而在《記憶碎片》那一部份完全是倒敘的故事中，世界就顛倒了。在一個個分隔開的時間-空間中，我們只能看到這個時間-空間中的事件，而不知道它是為何發生的。亦即，我們總是只看到結果，卻不知道原因。就算是釐清了後面一段時間的來龍去脈，但是由於沒有前面的始因，我們依然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開始形成的推斷一次次被推翻。思維就像被導演放出的這根倒敘的線頭朝下倒吊著往上拉，不知道什麼時候到頂。這種懸念絕對是任何既有的敘述方法不能比擬的。

之所以我們會如此痴迷於《記憶碎片》營造的懸念，也許是人類天性喜歡追尋原因。時間箭頭方向不可更改，雖然人類生活的方向是沿著時間的正方向，但人類不滿足既有的結果，總要向前追溯，要建構一條逆向的時間軸。正如《駭客帝國》強調的，因果鏈條環環緊扣，世間一切純屬必然。然而一個原因導致錯綜複雜的結果，一個結果的原因又多得盤根錯節理不清頭緒。初始條件的微小變動以後足以造成翻天覆地的變化（這裡我們又可以提到《蝴蝶效應》），在相隔幾個因果鏈條的較遠的因果之間，我們很難看出他們的邏輯聯繫，這也就是我們剛開始看《記憶碎片》時對正敘和倒敘兩個方向的印象。

此外，這部電影一個發人深思之處，就是它讓我們對記憶的可靠性產生了嚴重的懷疑，不僅是人類社會的集體記憶，也有我們自己的個體記憶。我們看到失憶症的主角無法記住任何事情，他不得不把一些重要的東西通過拍照、筆記和紋身來記錄。他認為這樣是萬無一失的，還有他以前的記憶，他認為是明確無誤的，但是他卻因為這些記錄和記憶的謬誤被人一次次利用，一次次陷入自相矛盾的謎團。電影的最後我們雖然「若有所悟」，但誰能說真的看出了真相？Teddy欺騙Lenny殺死吉米，吉米的女友Natalie又欺騙Lenny殺死Teddy，Teddy說出的一系列令人疑惑的話，則直指Lenny的記憶錯誤。那麼，我們到底應該相信誰的話？Lenny的以前記憶又是否可信？這些我們都無法確定，那麼整部「真相」就會出現n種可能。我們的歷史就像Lenny手裡的照片和記錄，我們並不是在完全清楚事實的情況下記下的它（當看到Natalie簡直是殘忍的忽悠了Lenny的時候，我心裡就涼了：原來Natalie是個騙子，從此之後Lenny就不會有真相了，殺錯人已經不可挽回了，Lenny的復仇是徹底失敗的了），甚至像Lenny燒掉那兩張照片一樣，人為地修改和刪除一些記錄，而後人卻將它們奉為真實的歷史，其實真實的歷史是無法探知的，這正是後現代史學的主要論點。當時上一些扭曲事實的記錄被寫下，那個真相對我們來說就不再存在，這真是殘忍的真實。

沿著這個思路進一步延伸下去，雖然我們自以為不是失憶症患者，但是我們都知道自己有記錯事情的時候，當我上中學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因為記憶中一件感覺記得非常清楚的事情被家人認定是沒有發生的，當時頗為恐懼，如果記憶真的如此不可靠，那麼我們關於整個世界的認識，包括現在你背後的那片空間（對，就是現在），就可能都是一片虛妄……

算了，那樣的懷疑除了使人恐懼，還有什麼意義呢。當年讀到維根斯坦在《論確實性》中的一句話，令久為懷疑主義所困擾的我恍然夢醒：「某些命題不容懷疑，好像就是這些問題和懷疑賴以轉動的樞軸。」還是為這部電影給出一個真相吧：在電影的1:29:55（也可能你的版本有差別，我的就是在1:26），導演恩准我們一次第三人稱視角觀察的短暫機會，得以窺見這層層迷霧背後的一鱗半爪。你可以看到那個打胰島素過量毒死老婆的失憶症患者Sammy前面走過一人，人過去以後Sammy變成了Lenny，Sammy和Lenny兩個詞也實在有點像，根據Teddy最後說的那段話，我們可以推斷Sammy失憶後打胰島素過量毒死老婆的事情，其實是發生在Lenny和他老婆之間，Lenny的老婆沒有死於那次強姦，但Lenny失憶，Lenny的老婆想盡辦法挽救Lenny，最後用自己做實驗試圖喚回Lenny的記憶，自己因此而死。Lenny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刪改了案卷，並且幻想出Sammy的故事，然後根據他的最後記憶——他老婆被強姦，尋找另一個兇手報仇。吉米死前叫的一聲Sammy和Teddy死前提到的「那是你以前的名字」，甚至很有可能Sammy就是Lenny以前的名字。

好了，我們就算把記憶碎片拼起來了。這時候又想到《駭客帝國》，提到哥德爾不完全性定理，電影的第一人稱敘事雖然邏輯如此周密卻不能自圓其說，必須加上一點外在的提示？是這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