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臨前

    如果不是這部電影，很少有人會了解某個古巴的作家，正如如果帕慕克沒得諾貝爾文學獎，一般沒人會關心土耳其還有什麼文學作品。每個這樣的機會都會令人感到被自己忽視的世界如此之大，靠洋洋那樣的方式是永遠也看不到的。

    所以我們需要文學和藝術。更何況遮蔽了阿里納斯的是那樣一個強大的符號：飄動在大街小巷的格瓦拉旗幟、文化衫、書包、像章，包括電腦上的壁紙和網頁模組。我們將這個頭像印在反叛和個性的頂峰，卻再也看不見後面的其他東西。比如那些文花上的控制政策，對同性戀者的迫害，在海灘上盯梢的少年，電視直播的公審，還有高音喇叭里卡斯楚洪亮的演講聲。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在這個代表著某種被歪曲的公眾力量的國家，國民全體都成了為別人的某種思潮或觀點付帳的貨幣。他們的聲音被一面旗和一個頭像集體取代，再也無法為外界聽見和察覺。代替了理性關注的是一相情願的狂熱，硬是把這一不准動二不准說的一群當作自由的象徵。這種境遇只能叫做上帝的玩笑，而當事者自己絕對笑不出來。

    片子的效果不是太好，可能是導演有意追求粗糙的記錄片效果。他並沒有將這個故事講述成一個針鋒相對，充滿激情的故事，而是平淡地描繪著一個作家的生活軌跡。他貧瘠的童年，浪蕩的青年時代，險惡的創作環境，被放逐，然後死去。施納格爾沒有多麼詳細地強調作家頭頂的陰霾，因為他本身就生活在其中。社會環境的力量就在於它無處不在，人在其中，有時是無奈，更多的時候是麻木。即使有反抗，也是順勢而動的日常運作，振臂一呼，魚死網破的浪漫即使有過，大多數也被迅速地掩埋和遺忘。牢獄之災的煎熬固然磨練驚人的意志，可在手槍插進嘴巴的那一刻，任何求生慾望強烈的人，都會忍不住崩潰。為了那麼多的理由，可捨棄的，不可捨棄的，人就不能選擇把自己埋葬在黑暗裡，他希求返回光明，不擇手段地返回光明。

    上天入海的計劃全試過了。最後，還是藉著官方「網開一面」，他才得到機會逃往心目中的自由之地。這自由，也不過不是監獄。他沒有醫療保險，即使有，愛滋病毒也不會把錢當作一回事。也許他終於意識到：唯一絕對的自由只有一個，就是自己選擇迎向黑暗，在等待它降臨之前。

    雨果在臨終時低吟一句：生活是黑暗與光明的戰鬥。而阿里納斯無須再說什麼。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