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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柏格之戀--I'm a Cyborg, But That's OK

机器人之恋/赛博格之恋(台)/再造人之恋(港)

7 / 25,928人    South Korea:105分鐘

導演: 朴贊郁
編劇: 朴贊郁
演員: 林秀晶 鄭智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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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慢

2007-06-14 02:45:07

起死回生的強大遊戲


回想起來,朴贊郁的《再造人之戀》是今年最令我感到起死回生的電影。大家都怕商業味、不想看阿RAIN,但我說我信得過朴贊郁——看見他逐個逐個細節地與商業片頡頏相抗,簡直是錙銖必較,就感到快意。想想RAIN迷,要到電影開場老半天,才能真正看到阿RAIN的俊臉(I bet your parton),RAIN渾身壯碩的肌肉還一直被鬆身精神病院制服遮蓋,我就吃吃笑樂不可支。有評論指出精神病院的遊樂場味道我當然同意,但對我來說,嬉戲應該包括而且尤其指向朴贊郁本人的嬉戲。全片高潮的熱吻戲,RAIN猛伸舌頭堪稱過度投入,另一邊廂女主角捲成一束、頭頸 360度大扭曲、腳下還踏著風火輪(試想像扭曲與暴走在身體裡產生的交通擠塞),神情僵硬怪異驚慌。而誰又能說這不是少女真情流露的準確表達呢——對當代腐女子來說,戀愛裡最關鍵的轉折點就是,是否有決心面對某種對自己有好感的男子闖入後赫見自己內在的孤僻怪異時的驚慌;而這種想像中他人的驚慌,時時投射於自己臉上。看到這重重轉折,我放心地向身邊的觀眾表示自己的感動。

隱喻監獄的精神病院經常從相反意義被設想為遊樂場,僅僅如此是不夠的。以前看過岩井俊二的《夢旅人》,也是說被關在精神病院裡的善良天真被傷害的年青人。他們沿著牆的邊緣走,要出走到世界盡頭等世界毀滅,他們以為這是一次郊遊(PICNIC),他們以為世界會毀滅。結尾是女主角死了,但世界沒有毀滅,男主角悲憤地摟著女主角的屍體,向夕陽連續開槍(不記得有沒有自殺)。

一般都認為精神病是「逃避現實」,而《夢旅人》結尾的挫敗正在於,精神病人錯亂的幻想構築,出走反抗的能量,在面對現即時就崩潰了。將《夢旅人》和《再造人之戀》比較,就可以看到朴贊郁的堅強。朴贊郁是以這種病人與院方、犯人與獄卒、現實與幻想相較的強弱懸殊作為創作背景的。

電影中女主角(林秀晶)的問題是,她認為自己是cybrog(所以不吃東西),為了實踐cybrog的存在意義,她要殺盡醫院所有醫生和護士;但她有同情心(還有別的一些軟弱情感),所以始終無法下手,非常悲傷。她多麼希望祖母告訴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當然不曾得到答案。對於女主角來說,她的存在難題是,既然我是cybrog,為什麼我會有同情心?但看在觀眾眼中真正的問題當然是,她明明是人,卻認為自己是cybrog,她不斷髮出的存在意義問題,不斷抗爭(包括rain號召全院絕食來要求院方尊重女主角不進食的權利),在願望與感知之間掙扎,都是完全錯了方向,會導致她毀滅。這裡面有雙重的悲傷。而當rain偷去了女主角的同情心之後,她就變身為機關槍再造人,以手指為槍口,向醫生護士瘋狂掃射,口中不斷吐出空彈殼。一場血肉橫飛痛快淋漓的槍擊之後,當然現實沒有改變。換言之,女主角所汲汲追求的生存意義、她的同情心與願望之間的掙扎,她的痛苦,清清楚楚,對現實是毫無影響力的。這就是強弱懸殊。每逢面對警察,不少示威者往往先需作一番心理掙扎,苦苦自問到底應該尊重警察到什麼程度?應該抗爭到什麼程度?騙不騙?罵不罵?撞不撞?但是,清清楚楚,你尊重/辱罵/欺騙/說服/愛上/打倒/輸與一個警察,甚至殺死一個警察,對整個國家機器的結構根本是無影響的。這就是強弱懸殊。然而我們還是要苦苦地想。

然後朴在這裡面才再次以無比的堅強,說服你,邀請你與他一起嬉戲。女主角的機關槍變身功能,誇張的後座力、抖動,漫畫化後的槍擊暴力效果,伴著華爾滋美麗音樂,一再一再被展示簡直接近沾沾自喜。朴贊郁對「重複」的快感如此有信心。朴的創意發揮處,亦即犯人的活力及抵抗力來源,乃是構想個別病人病況與病院規條的互動變化,換言之是內在於精神病院的,而非「外於病院」的世界。因此朴贊郁不需要像《夢旅人》般的出走結構來換取喘息自閉空間,他轉而不斷髮明新的病徵和對應規條方法,儘管結果僅止於一些對國家機器的擾亂——他嘗試在說服我們,最重要的是過程。也許這種不斷停下來又變個小魔術的延宕,讓朗天覺得可以把這部電影說成「如假包換的色情電影,把做愛過程無限延長」。我的巴塔耶沒好好讀,只記得好像有一句:色情是純粹的浪費。的確,這些擾亂、延宕、魔術,是如,酒精般揮發性的、不可累積的,但豈非就是片子裡那句生命「放棄希望,繼續用力」——這不一定是現實(可能擾亂是可以累積的呢),但已是強弱懸殊裡像一個童話般希望教你做人道理解決生命問題的,安慰。以純粹理性來說,安慰不一定是假的。

《再造人之戀》留到三個月後才寫,結果它遇上了比較令人容易明白的闡釋機會。記得林秀晶為什麼會瘋掉嗎?她無法接受家人把餵養老鼠的外祖母送到老人院,並因為自己沒有把假牙給外祖母、令之無法進食而罪疚。外祖母象徵自身的起源,自身的起源與污垢不潔的結合,份外令人排拒——因要維持清潔的正常的家庭秩序的想像,外祖母必須被排除,送到老人院。含有精神病徵,齊澤克口稱的革命主體:「哀矜地標舉並(認同)具體實存秩序中的內在例外 /排除之處,亦即那「厭棄物」(abject),將之視為真正普遍性的唯一所在。」而女主角就是因為不能接受對他者的排拒(把自我的一部份完全驅除出去),不能接受機器的暴力(醫護人員對外祖母的不禮貌),不能接受自己的無力與疏失,終於就把自己想像成cybrog。在軍政金三位一體的未來中環規劃,皇后碼頭當然是一個不得不排除的厭棄物(政府打手文章有時真的說得很難聽),即使它的空間格局本身銘刻了這個城市的殖民歷史,但也會被排除。排除當然不會禮貌,在議會上都已經夠不禮貌了。就一起來當林秀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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