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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誠

2007-06-04 00:08:35

孤獨與迷失——看電影《兩生花》


一部耐看的電影

這不是一部故事性很強的電影。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是部不太「好看」但卻非常耐看的電影(故事性強的電影往往讓我不會再有看第二遍的慾望)。而《兩生花》我卻前前後後看了三遍。她有的是對細節的精緻雕琢,有的是對情緒含蓄地鋪陳。
的確,看完整部電影並沒被故事抓住的感覺,但卻為一種情緒所籠罩,讓人整晚難以入睡, 夜裡,路燈昏黃的光線從窗台漫進,電影中那似乎能夠通靈的歌聲久久地無法散去。
不是佔據、不是震撼,是瀰漫。這正是藝術電影的氣質。
一種情緒在瀰漫,沒有太強的敘事性,但對光影、色調、水氣、甚至塵埃,對這些細節的捕捉,和背景音樂引領,構成了她黯淡、柔軟、憂鬱、又略帶暖意的調子和質感。


維羅妮卡的死去

音樂是這部電影的靈魂。
兩個維羅妮卡,一個在法國,一個在波蘭,她們有著相同的年齡,有著幾乎一樣的美麗年輕的容貌,一樣的心臟病,一樣不同尋常的音樂天賦,以及天籟般的音色。
波蘭的維羅妮卡在雨中的歌唱,她是那麼熱愛歌唱,哪怕在雨中全身濕透,電影中波蘭的維羅妮卡很快就死去了。
她的生命如同她美妙的歌聲,是那麼奔放自由,哪怕連死也是那樣的璀璨絢爛。她站在舞台上女高音的位置,開始專注地歌唱。
歌聲如空氣般透明的質感。
「噢,你們劃著名小木船,因為渴望聆聽我的歌唱;
尾隨載滿我聲音的木筏駛向彼岸,
請回到你們的自己熟悉的土地,不要隨我冒險飄向茫茫海洋,以免失去自我而迷航;
我要橫渡那無人越過的大洋,但我有密涅瓦女神吹送,我有阿波羅引航,九位繆斯示意大熊星指引方向….…」
那天籟般的歌聲如靈魂之音的傾瀉,那麼自由、那麼美好,但就在演唱達到最高潮的瞬間,心臟病突然發作,波蘭的維羅妮卡,死在了自己熱愛的舞台上。
而此刻遠在法國的維羅妮卡正在與男友做愛,在波蘭的維羅妮卡死去的瞬間,她的心中突然地一陣莫名的悲傷。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她對男友說「我突然感到一種孤獨。」
從那以後,她確定自己原本不是孤單的一個人,還有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存在著,現在她知道:「有人在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而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重新感到自己是孤單的。」


母親的暗示

電影裡,兩個維羅妮卡是彼此陌生的,僅僅有過一次照面的場景,也純屬偶然,而且準確地說不能算是照面,在波蘭的那個廣場上,波蘭的維羅妮卡看到法國的維羅妮卡,而法國的她卻沒有。
直到那個,兩個維羅妮卡都未能相見,但她們的內心中卻有著相同的感覺。
兩個維羅妮卡都曾經對自己的父親表達過類似的情緒和感受。
波蘭的她對父親說:「我有種奇怪的感覺,我並不孤單,我在這世上並不是孤單一人的。」
而當波蘭的她死後,法國的維羅妮卡對父親說:「不久前,我有種奇怪的感覺,我重新覺得自己是孤單的,這是突然間發生的,然而一切都並未改變。」她知道有人在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
兩個維羅妮卡的心是相通的,她們的身上都帶著相同的潤唇膏,以防唇裂。也習慣用戒指去撫平自己的眼睫毛。當她們看到孤獨衰老的老婦,蒼涼孤獨的情緒也都會佔據兩個人的內心。
她們又是不同的,波蘭的維羅妮卡明知那樣的高音會讓自己喪命,但她是那樣的純粹,並不畏懼死亡的威脅。而另一個卻意識到危險及時放棄了歌唱,做了一名小學的音樂教師。
波蘭的維羅妮卡是純粹的,是靈魂存在的方式;而法國的維羅妮卡則是現實的。所以一個死去,一個活著。
從這個角度來看,電影開頭的情景是否可以這樣解釋:兩個維羅妮卡的母親都對著自己幼年的女兒耳語,一個在冬日裡的一個雪夜,指著遠處的星星點點的燈火,抑或就是星星,就像清冷超脫的靈魂,如夜空中的星光,那樣純粹和深邃;另一個母親則在明媚的春光下,拿著春天的第一枚新長出的葉子,指給女兒看上面的葉脈和細毛,充滿陽光和希望,像平凡的、現實中的生命。
這是兩個母親在電影中出現的惟一一次,卻在電影的最開頭。積雪的冬天,寒冷的夜空中的星光;溫暖的春日裡,陽光下的嫩綠的樹葉。母親的話語是否是對兩個維羅妮卡的生命的暗示。
一個是純粹的,另一個是輕靈的;一個是充滿著死感,而另一個卻是那麼陽光。


現實的維羅妮卡尋找她死去的靈魂

母親的暗示,是否註定了兩個維羅妮卡的命運。一個純粹,而另一個輕靈;一個生,而另一個死;註定了孤獨、彼此隔絕的宿命。
電影中,波蘭的維羅妮卡是人,她最後死了。但我更願意把她看做是靈魂的存在。
人的靈魂能活在人的現實中嗎?
電影裡,現實中的維羅妮卡依舊活著,但她的靈魂卻離她而去了,我想這是電影所要表達的一種宿命。靈魂終會遠離現實中的生命,正因為如此,孤獨、迷失總深深地埋藏在生命里。
活著的維羅妮卡對父親說:不久前,我重新感到自己是孤單的,還說:我戀愛了。似乎她戀愛的感覺與內心深處的孤單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活著的維羅妮卡愛上了那個木偶戲藝人,因為那個藝人似乎可以把死去的維羅妮卡與活著的,重新建立起一種聯繫。但活著的維羅妮卡要找的是她那已經死去的靈魂。她在哪兒,她要對活著的維羅妮卡說些什麼?
波蘭的維羅妮卡的那次表演竟然是她的絕唱,而這絕唱也許正是靈魂所要告訴現實的:「我要離開,不要隨我冒險飄向茫茫海洋,以免失去自我而迷航,千萬不要跟隨我,更不用為我擔心,我要橫渡那無人越過的大洋,但我有密涅瓦女神吹送,我有阿波羅引航,九位繆斯示意大熊星指引方向….…」
靈魂要離開現實裡的維羅妮卡,但活著的維羅妮卡卻要去尋找她。當然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疏離是宿命。
沒人能幫助維羅妮卡,木偶戲藝人也一樣,所以愛情相比這份宿命的孤獨感,顯得脆弱而無力,其實這不怨愛情,也不怨那木偶戲藝人,其實維羅妮卡需要的本就並非是愛情,她要找的是自己的靈魂,她需要的是擺脫心靈深處那宿命的孤單。
所以故事的結局,維羅妮卡依舊孤單一人,她回到了故事開始時的那棵樹下,她還是嬰兒的時候,在那裡母親曾經為她摘下春天裡,長出的第一片葉子。
母親賦予了她生命,曾經為她細數葉片上葉脈和細毛的母親,應該掌握著她生命的秘密,但故事中,母親早已離她而去。
維羅妮卡的母親早已離她而去,這似乎又是一種象徵,無論對誰,維羅妮卡也好,我們也好,現實中的母親還在,但掌握我們生命秘密的靈魂之母也早已離我們而去。
想起《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米蘭•昆德拉認為生命的本質是虛無,而虛無正是人無法活下去的原因。
飢腸轆轆是肉體的虛無,同樣可怕是精神的虛空,所以昆德拉認為人行事的慾望源泉來自對虛無的恐懼。
《兩生花》的導演基剋日什托夫•耶斯洛夫斯基在我看來,其實也是虛無主義者,只是他把人對於虛無的恐懼理解為是死去靈魂遺留在人心靈深處的回憶,一種永恆的孤獨與迷失。
靈魂終會遠離現實裡的生命,但內心敏感的人會尋到靈魂留下的廢墟和記憶的殘片。這是否是影片的調子雖然悲觀黯淡,但卻同樣柔和、溫暖的原因吧。
記得看過美國思想家艾默生 (洛夫 Waldo Emerson 1803-1882)的文章,他的觀點其實也是類似,就是人的一生其實就是就是在尋找自己。
現在類似的話被很多人說起,甚至說起來輕描淡寫,其實這句讀似簡單的文句里蘊含著多麼深邃的悲觀。
愛默生是個牧師,或許人歸於宗教,才能從在對這種宿命的認知中得到一種解脫,也正如影片中的音樂多少讓人聯想到宗教一樣。
牧師愛默生,活了79年,而電影詩人基耶斯洛夫斯基10多年前死於心臟病,他那承受化解了太多悲哀的心臟,在他60歲到來前的一年,終於停止了跳動。

備註:
2011年3月24日

這篇文章起初的名字叫《孤獨迷失是生命的本質》,若干年後,發覺這種理解是狹隘的,與其說是本質,不如說是不同環境中,人性不同的側面而已。或是存在的種種可能性在不同狀態下的彰顯。
人是被種種因素侷限著的,天生的性情、所處的環境。
雪萊說「人是萬物所指向的點」,應該就是這個意思,但當人能領悟到這侷限、渺小,這或許就是人渺小卻又神奇之處,所以雪萊又說「人是萬物所指向的點,但同時又是包含萬物的線」。
於是今天突然心血來潮把這篇文章的名字改為《孤獨迷失》,我想當時我所感知到的並非是什麼本質,只是一種狀態而已,千萬種狀態中的一種。
當然這種狀態的表達正是對身處的這個時代環境的標記,是這個時代讓人性中的某些側面呈現出來。從這個角度來說,人是種多維度的感應器。
而每個時代,那些被時間證明堪稱大師的人物,則是人類這支感應器族群中最敏感的一群人。其實所有人都在被這個時代所標記著。只是大師們,或許正因為他們身上所留存的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本真的性情氣質,通過他們的生命感受、經驗所呈現出的這個時代狀態特徵,是更為瑰麗絢爛的。

2011年8月24日
內心靈魂,過去我總是將其理解為封閉而神秘的,其實靈魂應該是開放的,人的觀念在與他人的關係、與周圍事物的關係(包括自然)中逐步成型。
自身的存在不僅僅是作為週遭環境的體現,也能超脫地看待週遭、理解自身的存在。同時讓自我的生命具有更寬泛的視野,而非將自我靈魂封閉。
或許現代人的孤獨,正是由於與周圍人事的關係漸漸疏遠,人作行為判斷的價值基點僅僅為自身的慾求好惡所侷限,而不具有更寬泛的視野。
我很難更清晰地去表述,但確實能漸漸感受到過往個人主義的侷限,只是現在很少有時間能好好閱讀、靜下思考。暫且留下個記號。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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