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玩美女人--Volver

回归/浮花/玩美女人

7.6 / 107,531人    121分鐘

導演: 佩卓阿莫多瓦
編劇: 佩卓阿莫多瓦
演員: 潘妮洛普克魯茲 卡門‧莫拉 蘿拉杜納斯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幽窗冷雨

2007-03-05 19:39:55

《回歸》:如果一切可以重來


文/幽窗冷雨

一、《回歸》開場白
  
  拉曼查呼呼的熱風中夾雜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瘋狂,緩緩移動的鏡頭不經意間划過沾滿灰塵的墓碑。明媚陽光之下,輕快音樂當中,婦女們正平靜地清掃墓園,偶然抬頭時,一個親切友好的致意,傳達出內心裡無限平和。奧古斯蒂娜說:「每次我打掃自己的墓地時,總是感到很安寧。我總是一個人來這裡,靜靜地坐著,忘卻一切煩惱。」在此男人是缺席的,阿爾莫多瓦一開始就極其鮮明地亮出自己所要表達的內容:女性與死亡。這點和他早期的電影《激情迷宮》相似,一開始就在曖昧的音樂中,把鏡頭對準街上來來往往、各色各樣的行人下半身,充滿挑逗和畸形的性意味。當然,這僅僅只是表現手法上的相似,從激進不羈的地下電影轉向混合著情節劇、同性戀性愛喜劇等相對主流的影片時,特別是《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之後,阿爾莫多瓦的影像越來越顯得溫情脈脈了,不管是下來的《對她說》,或者《不良教育》,抑或是《回歸》,悲劇過後總能讓人找到希望,柔弱的心靈總能得到撫慰,觀眾在經歷了阿爾莫多瓦營造的荒誕又深刻的世界之後,難免流下感動與寬容的淚水。譬如《關於我母親的一切》最後產生愛滋病抗體的小埃斯特班,譬如《不良教育》里繼續奮鬥於導演事業的恩里克,又譬如《回歸》中仍舊頑強生活的雷曼達。或許在阿爾莫多瓦眼中,人生不免悲劇,但風雨過後,我們仍在前行……

  阿爾莫多瓦一貫擅長片斷式的拼湊、模仿和自嘲式的幽默情節處理。卡通式的人物、幻想式的情節,有效地消解了觀眾固有的倫理道德觀,讓人對正常邏輯下無法接納的東西產生由衷的理解,阿爾莫多瓦對電影中的人物以及現象抱有一種極為曖昧的寬容態度,殺人、綁架、亂倫、性錯亂以及同性戀等等,在他的處理之下,都有一種讓人意想不到的反諷效果。就如同湯普森和波德維爾所說:「阿爾莫多瓦在電影中常用一種輕鬆自如,很能討好觀眾的手法來處理醜聞糾纏的情境和畫面。」《回歸》依舊可以看到阿爾莫多瓦這種日漸嫻熟的技巧,在富滿西班牙風味的畫面和錯落有致的節奏中,敘述著一個怪誕、艷麗、有著死亡意味又不乏幽默的故事,喋喋不休之下,人物的悲哀、快樂、柔情盡顯其間。

  這裡面也可以感覺到阿爾莫多瓦的變化,比之他之前的作品,《回歸》顯然更加溫柔恬淡了,導演似乎在迴避一切引人不快和反感的場面,色彩也變得明亮單一許多,不過紅色依舊讓人印象深刻,影片在帕克被殺之前,有一個血紅色螢幕的轉場鏡頭,它極為生動地交代出一個悲劇來臨時的不安和焦躁,就如同《基卡》中攝影師拉蒙的母親被殺時,那突如其來的槍聲一樣,壓抑緊張,引人猜想。顏色在此除了造就強烈的視覺衝擊之外,似乎也隱喻著似乎平靜的社會裡所存在的種種怪誕不經的問題,具體到《回歸》里,應指男權社會所造成的女性,男女之間以及男性的悲劇。

  在敘事上這部片顯然要節制許多,不同於《精神瀕臨崩潰的女人》的多線條結構,《不良教育》層層相套、虛實相映的敘述方式,《回歸》基本在同一時空範圍內平面展開,六位女主角進進出出於穿梭於阿爾莫多瓦所設計的舞台。這種群戲倒與阿爾莫多瓦早期的《烈女傳》、《激情迷宮》以及《黑暗的習慣》有些相似,只不過往日的鋒芒早已不見,沉澱下來的是一份似水的溫柔。《回歸》興許可以看作是阿爾莫多瓦以前電影的又一次匯總和揚棄,這或許也是片名回歸所隱含的部份含義。

二、絕望主婦:我為什麼命該如此?

  《回歸》的部份劇情早已出現在《我的秘密之花》中女作家萊奧的小說里,這兩部影片描述的都是穿行於都市和鄉村之間的寥落女性,兩者剛好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互補關係,對照著賞析,有助於加深對阿爾莫多瓦影響世界的理解。《我的秘密之花》中萊奧的母親把剛離婚的萊奧稱為「丟失鈴鐺的母牛」,那是一種徬徨無趣的失落狀態。而這正是《回歸》中雷曼達正在經歷的境遇,丈夫強姦養女未遂而被殺,讓這個本已困頓的女人更加無助,為了保護女兒,維護母女關係,她情願包攬一切罪名。阿爾莫多瓦雖然竭力用一種令人發笑的手段來淡化影片的悲劇氣息,但透過其間的那一份不易與辛酸,依舊可以令人無限感慨。在男權社會裡,女性往往屈從於男性的價值評判標準,處於從屬和受攻擊的地位,阿爾莫多瓦的電影是一個異類,他的影像中對於女性和渴望成為女性的人們抱有一種關愛甚至膜拜的態度。從第一部電影《烈女傳》開始,一直到《關於我母親的一切》,形形色色的女性穿梭其間,柔弱的、堅強的、放縱的、變態的……每個人都極富個性。這裡面也包含著阿爾莫多瓦對社會尖酸的諷刺,性是常常被阿爾莫多瓦提及的內容,而對性的反抗似乎成了女性擺脫受侵害的手段之一,《鬥牛士》里那個手執銀簪,把男人扼殺於高潮當中的女律師即是此類,《回歸》更明顯地表達出這一點,操勞疲憊的雷曼達毫不客氣地拒絕丈夫帕克的性要求,而帕克對養女保拉的性騷擾,也並沒有像《激情迷宮》中的洗衣店老闆那樣得逞,而是慘死刀下,阿爾莫多瓦執意造就一個屬於女性的世界,在此她們擔當起一切責任,包括開車、搬運、理髮等粗重的活兒。

  然而沒有男性的世界,男權的壓力依舊無所不在,影片的悲劇源自於兩場悲劇,肇事者都是男性,而且都處於父親的權威地位。第一場即是上面所述的內容,第二場是透過雷曼達的母親艾琳之口說出,雷曼達小時候也曾遭受過父親的性侵害,並且懷上女兒保拉,一切猶如惡夢輪迴。雷曼達的形象就如同《我為什麼命該如此》中的家庭主婦格洛莉亞般,一方面必須為女兒掩蓋真相,並且維持家庭運作,另一方面卻一直活在兒時的陰影中,耿耿於懷。而此時最關愛她的保拉阿姨撒手人寰,更是雪上加霜,她愈裝得堅強,給人的感覺愈是壓抑悲哀。實際上影片中的女性一直都活在困頓中,雷曼達孤苦離異的姐姐索麗亞、活如遊魂的艾琳、飽受癌症病痛煎熬的奧古斯蒂娜,都各有著自己不願為人所知的痛楚。她們欺騙、隱瞞、誤解,在似乎幽默的環境中,尋找生活的細小滋味。阿爾莫多瓦影像中的女性,一向是帶有缺陷的,而這些缺陷是可以原諒,甚至是必不可少的,它們共同展現出現時代里傷痕纍纍的靈魂。

  不過阿爾莫多瓦顯然不願意讓悲劇主宰《回歸》全片,兩場謀殺案的不同結局,在一定程度上表達出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即使沒有男性在場,我們仍然可以看到她們堅強而努力地活著,面對困難、面對疾病、面對死亡……

三、母性與溫情

  蕭瑟冷清的鄉村里,身著黑色衣服的女人們聚在一起,議論紛紛。保拉阿姨去世了,片中的母親形象暫時缺失,人們說雷曼達和索麗亞的母親艾琳的靈魂回來了,她照顧保拉阿姨知道最後一刻。阿爾莫多瓦製造出一個荒誕、幽默又帶著些許陰森的情境,自然而然地引出艾琳的故事,讓三代女人的情感糾結在一起。阿爾莫多瓦在談及回歸的意義時說:「從某種意義上,我回到了喜劇;我回到了女性的世界;我回到了家鄉拉曼查;我回到了生命和故事源頭的角色。」在我看來,回歸最主要和直接的意義是指母親,或者確切地說是母性重回女兒的生活,回歸也因此帶上了補償以及和解的意味。母親在阿爾莫多瓦影像中一直是一個寬容而滿懷溫情的意象,除了《鬥牛士》里為了諷刺宗教教育而塑造出安格爾冷漠無情的母親形象之外,阿爾莫多瓦對母親一直懷有深深的愛意,就像《回歸》中雷曼達眼含熱淚,緊緊抱住艾琳:「我需要你媽媽,我一直都需要你。」《高跟鞋》里一直對女兒缺乏關愛的母親,在臨死前包攬了女兒的謀殺罪名,讓母女之間得以和解。到了《回歸》時,阿爾莫多瓦更強化了這一點,於是有了死去母親重新出現的荒誕情節,這也必然讓母女之間的情感得到進一步的交流和溝通,阿爾莫多瓦並無意糾纏於一個陰森恐怖的靈魂故事,他只是讓人們都認為活著的人死去,讓認為死去的人繼續活著而已,這裡面傳達的恰恰是一種令人哭笑不得的反諷效果。

  艾琳對索麗亞說:「你離了婚,跟母親住在一起比較好。除非你有別的男人。」「沒有,媽媽。我還是一個人,和往常一樣。」「現在開始不是了。」這正是阿爾莫多瓦想說的,母親歸來,愛意重回,從此女兒的生活不再孤苦,夜夢驚醒時,像個孩子一樣來到母親床邊,內心滿是感激和溫情。如同阿爾莫多瓦其他影片一樣,音樂在此起了極大的煽情作用,當雷曼達哼起小時候母親教她的歌曲時,母女之間在心靈上已達成和解,往日的誤會早已淡去。三代人同時出現,恰好彌補和完善了阿爾莫多瓦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事實上三代女人都可以透過對方看到自己的影子。艾琳說,她的回歸時為了尋求女兒的原諒和彌補當初的過失,這也許就是阿爾莫多瓦讓那些女人們絮絮叨叨地議論著靈魂歸來的原因,這個世界,總有一些東西讓人牽掛於心,不離不棄。

  奧古斯蒂娜形象包含著阿爾莫多瓦對母親深深的眷戀和愛意,當她的母親失蹤後,她更一心一意照顧著鄰居保拉阿姨,直至為其操辦喪禮。奧古斯蒂娜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死前尋得母親的音訊,她希望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有人會像她對待保拉阿姨一樣,好好對待自己的母親。不管最後願望是否實現,她對別人都抱有一種理解和寬容的態度。譬如不願意洩漏母親的情敵,也就是艾琳的資訊而憤然離開脫口秀節目,雖然電視台許諾資助她前往休斯頓治療癌症。奧古斯蒂娜說:「我寧願心安理得地死去,也不想在你們(雷曼達一家)面前無地自容!」這正是阿爾莫多瓦的態度,因為女人之間不管有任何恩怨,都只是她們「自己的事」,無關他人。《回歸》雖然有矛盾,有悲劇,但是所有人最終都得到理解和原諒,包括死去的帕克,影片結尾艾琳來到奧古斯蒂娜家裡,給她做母親,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旅程,一切只剩溫情,一切無限坦然。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