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時光》≠ 小津安二郎

（一） 我既不是侯孝賢更不是小津安二郎的擁簇。侯孝賢的片子尚可忍受，《南國，再見南國》算是拍得很有特點，而《悲情城市》則用力太猛。小津安二郎打我看第一眼起就不喜歡，那個著名的《東京物語》，我大概花了三年才看完。上次強迫自己去資料館看了《晚春》，對這個人的反感到了極致。首先是不能忍受他讓演員的一張張大臉正對著鏡頭假笑，然後是受不了他那個保皇的極右思想，用一種遮遮掩掩的虛偽態度極力虛構一個並不存在的日本人精神世界的輝煌，看他的電影總讓我想起《聊齋》裡的《畫皮》，一個死鬼深夜躲在屋裡畫人皮，然後往身上一披就變成了美女一個。

（二） 不過《咖啡時光》又有不同。儘管口頭上侯孝賢說是要向小津安二郎致敬，但我實在沒感受到它和小津電影哪怕是一點點的相像。我不太接受任何對這個電影的文本式分析：這個片子既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也沒有畫面上堆砌出的隱喻含義。它實際上更延續了侯孝賢在《南國》裡面對鏡頭語言的一種發掘，即鏡頭以人物的語言和動作為依託，要發展出電影的文學意義所不能負載的新的感官與直覺上的含義。這個在《南國》裡是一種讓人窒息的畫面張力，在《咖啡時光》裡是一種對環境氣氛的捕捉（我相信是通過對構圖，光線和人物的動作的設計達到的）。

（三） 我第一次知道這個片子還是在2004年回國之前，在MK2 Bibliotheque的書店看到一副超大的海報。一青窈特殊的長相吸引了我，當然還有不倒的傳奇淺野忠信老師。回國後買了一張盤，擱了半年，有一天晚上剪片子剪到心臟病快發作，拿出來看。看了一半，發現和原來的想像完全不同，幾乎是2005年我看過的最好的電影。我覺得電影的那個神奇作用只有這個時候才顯現，因為從第一個鏡頭開始，它就很容易的讓你進入那個環境當中，其實影片裡的人物在幹什麼，在說什麼並不重要，關鍵是它復原並永遠紀錄了一種情境。這種紀錄並不是製造轟動和煽情效應刺激你的感官，而是潛移默化的一種方式，潤物細無聲似的，特別東方似的。像洗溫泉一樣，身體入水，然後被溫暖舒服包圍，這個時候你是不能說明是什麼給了你這個感受，因為溫泉是整體的，組成它的所有東西都是這個感受的一個部份。這個電影的化學作用就是如此。

（四） 我相信拍《咖啡時光》是個相當即興的過程。後來讀到侯孝賢的採訪，他們在東京地鐵上拍攝都是沒有許可的，偷拍為主，打一槍換個地方。而這個即興其實是我覺得是以侯孝賢對總體感受的直觀把握，以及他和攝影師，和演員之間所建立的那種良好默契達到的。他一定是一個營造現場氣氛的高手，這個氣氛可以超越語言和交流的障礙像個磁場一樣感染在場的所有人。這個氣氛我也在幹活的時候很短暫的體會到幾次，只能說能在這個默契之中幹活真是一種享受。

（五） 看這個片子的過程其實也是一種享受，尤其是第一次看的時候。一邊看一邊捉摸判斷他的意圖，越看越興奮，因為發現這個片子開始向著自己想像的那樣發展。結尾的時候稍微有一點遲疑，《一思案》一響起來，忽然豁然開朗，那個愉快欣慰的感受難以用語言表達。

（六） 兩個給我印象特深的場景。（1）一青窈去書店找淺野忠信，兩個人在書店裡聊天，一青窈掏出一塊表送給淺野忠信，然後淺野忠信找出錄音機，兩個人一塊聽CD。這個長達五分鐘的固定鏡頭一點沒有花哨的地方，但就是覺得充滿了那種內在的情感色彩，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麼做到這一點的，景深？一青窈的肢體語言？淺野老師模糊不清的表情？還是那隻狗？真是奇了怪了。（2）一青窈騎著自行車出了門，下起了雨，她把車停在一個車站模樣的房子前面，走進去，裡面的櫃檯後面坐著一個婦女，倆人開始聊天，似乎是在談論櫃檯里趴著的一隻小動物但始終看不見。然後一青窈走到窗戶前，雨還在下。鏡頭猛然切斷，她已經回到了東京，座在咖啡館裡。這個場景給人唯一的感覺就是安靜，特別安靜，那個內心安靜但又心懷憂慮的情緒不知道怎麼滲透出來的，尤其是有那個雨中的車站的襯托。真是神奇了！

（七）這個片子讓我重新對侯孝賢同志滿懷興趣，回到巴黎馬上去看《最好的時光》。結果是百分之百失望而歸。完完全全的失去了控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拍什麼。

《一思案》即使是單獨聽也是非常好的一首歌。呵呵，據說一青窈只有這一首歌可以讓人記住。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