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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之夜--The Night of the hunter

猎人之夜/猎人的夜晚/暗夜寻宝

8 / 97,308人    92分鐘

導演: 查爾斯‧勞頓
編劇: Davis Grubb James Agee
演員: 勞勃米契 莎莉溫德絲 Lillian Gish James Gleason (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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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vent

2007-02-14 08:28:43

[Woodk劇評社]《獵人之夜》與不肯走遠的大蕭條


註:Woodk論壇首發。

《獵人之夜》(The Night of the Hunter,1955),查爾斯·勞頓(Charles Laughton)唯一一部獨立導演的電影,一部不會褪色的黑色經典。

前兩天剛重溫了《馬爾他之鷹》(The Maltese Falcon,1941),看到資料稱《馬》黑色電影開山之作的地位受到過質疑,質疑的聲音說它的顏色調得還不像後來標準的黑色電影那麼銳利。今天這部《獵人之夜》讓我見識了這種傳說中的畫面效果,甚至碟片的字幕都不得不製作成黑底白字。

這種美學追求推演到極致近乎剪影,豐富細膩的黑色展露出一個黑暗生命統治的世界。

「對微不足道的東西來說,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It's a hard world for little things)。」收留John和Pearl兩兄妹的古柏夫人想到徘徊在窗外的Powell,喃喃自語道。

大蕭條時期,裝扮成巡遊牧師的「藍鬍子」Harry Powell因為偷車罪入獄,從即將上絞架的獄友Harper的夢話中得知,Harper搶銀行得來的一萬元還在家中藏匿。如此,眼前的錢財加寡婦,「藍鬍子」怎能不粉墨登場?Powell趁天真純潔的Willa新寡徬徨苦悶之機,騙得她的信任,娶她為妻;在確認是Willa的一雙小兒女,而不是她本人才知道錢財的藏匿之處,他殺死無用的Willa,他的第25位妻子,以便進一步控制、逼問孩子。而孩子們雖小,卻在父親面前發過誓:不對任何人說起錢在哪裡。影片的主要戲劇張力在於Powell對兩兄妹步步緊逼的威脅。他魔鬼一般追隨著兩個幼弱的逃亡者,他那夜色中高大凌厲的剪影時而遊走、時而停駐在小兄妹身後的背景上。

大蕭條曾讓甜美歡樂的秀蘭·鄧波兒(Shirley Temple)大紅大紫:難熬的日子裡人們有一點錢進影院,在苦大仇深的正劇和跳舞唱歌的小捲毛之間,大多數人都會選後者,讓自己暫時輕鬆一下。觀眾對苦難的現狀選擇集體失明,他們的不安和惶恐僅可以從《金剛》(King Kong,1933)這樣近似人間又不在人間的片子裡隱約、扭曲地傳達出一星半點。那頭在最高點俯視紐約的人猿怪獸,它(他?)究竟是誰?它是怎樣被想像出來的?

一代又一代影人總也忘不了大蕭條,1933年,卓別林(Chaplin)已經有了正視它的勇氣,著手創作《摩登時代》(Modern Times,1936),這部影片的信念和《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1939)一樣,雖然不公和艱辛如影隨形,但希望仍在。人對自己總是有些不忍。
星移斗轉,數十年後,大蕭條和納粹一樣,成了已死的、安全的過去,但又陰魂不散,總被借屍還魂。非戰時歲月裡千萬人被日常生活逼到死亡線上的奇異景觀百世難遇:那種狀態下,人,普通人的卑微,瘋狂和邪惡在後世的書寫中可以想放多大就放多大,參見《獵人之夜》,《邦妮和克萊德》(Bonnie and Clyde,1963),《離離原上草》(Ironweed,1987),《狗鎮》(Dogville,2003)等等。《邦妮和克萊德》是1960年代美國青年的反叛,《狗鎮》似乎冷戰後重新整合之中的歐洲對美國的批判。《獵人之夜》是什麼?也許只是一部摻雜些宗教說教的驚悚片?但願如此,我不知道。

影片的畫面從Willa之死開始驚艷,她坐在水底的車裡,長髮和水草一起飄啊飄,在折射到水裡的陽光映襯下她美麗如昔。隨後John和Pearl從家中逃脫,星夜泛舟河上的一段夜景拍得極富神韻。Powell殺害Willa,威逼、追趕孩子的大情節段落險象環生,看得人喘不過氣來,而這一段隨著默默的星空和河水自然轉入夜的幽暗和寧靜。整個畫面,只有波光,地平線上昏暗的光線和點點繁星與重重黑暗相對,愛撫著布娃娃的小姑娘坐在船尾,輕柔地唱起古老的歌謠,一路上巨大的蛛網、鼓著腮的蟾蜍,圍繞著蘆葦飛轉的小蟲子們,這些黑夜的生靈,目送著他們,一絲鬼魅的氣息悄然泛起。

然而,全片最詭異的一個場景,也是出乎我意料的幾行台詞出現在警察在古柏夫人屋外逮捕Powell的時候:

警察對Powell說,你因為謀殺Willa Harper而被逮捕。鏡頭切到John,男孩突然知道失蹤的母親早被眼前的兇徒殺死,呆了。看到警察扭住Powell,他大喊「不要!不要!(Don't! Don't! )」他抓起藏有鈔票的布娃娃衝向趴在地上的Powell,我以為他想自己痛打兇手,但他用布娃娃拍打那人,口中卻說:「這兒!這兒!拿走吧,爸爸。拿走吧。我不要它,爸爸!它太多了!這兒!這兒!(Here!Here!Take it back, Dad. Take it back! I don』t want it, Dad! It’s too much! Here! Here!)」。鈔票從娃娃里飛出來,撒了滿地。

片中所有女人,除了古柏夫人,都無知單純,充滿了易於受到撒旦引誘,走向毀滅與自我毀滅的傾向,Willa和Pearl都被Powell迷惑了,Willa知道生命即將被剝奪時,還相信對方娶她不是為了錢。父親被警察抓走前,只把錢和一家人的未來託付到還是小孩子的John身上。全片前半部份的對抗也主要在Powell和John之間展開,John深信自己是守護國王財產不被壞人搶走的王子,他小小年紀卻倔強、堅強、意志堅定,沒有對迷人的Powell懷有過半點幻想,在Powell表演溫情繼父的時候沒叫過他一聲「爸爸」。但導演在最後狠狠黑了觀眾一把,我們建立起的對John的思維定勢被打得粉碎。而喪母之痛宛如此片反覆使用的突兀剪影,被極端地凸現出來:男子漢氣概、男人之間的契約和金錢,與媽媽比較都不重要。對於小孩子而言,媽媽是不可替代的。他願意用一切來換回媽媽。既然如此,編導為什麼在片中貶低了絕大多數女性呢?可惜Laughton此後沒有再執導筒,我一時找不到更多線索。

影史上的評論家一再犯讓後人恥笑的錯誤,Laughton短暫的導演生涯也是一例吧。

2007.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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