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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度分離--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

六度分离/大千世界/六度分离

6.8 / 22,576人    112分鐘

導演: 佛瑞德薛比西
編劇: John Guare
演員: Stockard Channing 威爾史密斯 唐納蘇德蘭 伊恩麥克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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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entaur

2006-12-31 11:39:05

關於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的六個片斷


1 我是誰?

我是誰?

現在大約只剩下業餘哲學家們還在探討這個問題了。不是因為它不再有足夠的理由和魅力引發人們的思考,而是這個問題遠遠超出了學院派的能力。討論它所需要的雄心壯志,只能由一知半解的詩人、小說家、劇作者、導演、評論家等等一切似是而非的人物來提供。

那麼在上帝的笑聲中,我們不妨試著思考。

paul在紐約的燈紅酒綠之外遊蕩—直到一個富家子弟的通訊簿為他打開了一扇全新的門。門後的世界有絲綢的睡衣,有亮晶晶的銀餐具,還有單數年份更香醇的葡萄酒。於是門後的世界裡有了一個叫paul的年輕人:聰明、優雅、哈佛學子、新英格蘭口音、做的一手好菜;淵博的學識,良好的家世,明星般的氣質。

可門外還有另一個paul。他身無分文,露宿街頭;沒有親人,也沒有工作。他以詐騙為生,更要命的—他還是個gay.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paul? 他究竟是誰?

或許按佛洛伊德的說法,paul是個在本我和超我之間迷失的人物,被慾望所驅使,在社會中迷失;又或許按薩特的說法,paul只是一個存在,他的本質證明了白人的上流社會中,一個黑的「他人」就是地獄。可這一切都離題太遠。

還是馬克思一針見血—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每個人只是一張大網上的一個結,每一個結點都是一個取決於周圍結點的函數。你就是你的父母,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你的鄰居,你的客戶;你就是你住的房子,你穿的衣服,你開的車。一言以蔽之,you are what you eat. Ouisa, Flan, Kitty, Larkin, Dr. Fine, 婚禮上的賓客,畫廊裡的主顧,演戲的還有看戲的,所有人都身陷網中,一生一世,不得解脫。

可paul卻誰也不是。他只是個沒有名字的流浪漢,Trent在門廊里發現了他,就好像湯瑪士關於Teresa的想像—一個嬰兒在搖籃里順水飄來。Paul突兀的出現,如同天外飛仙的一劍,驚鴻一瞥,就已經艷才驚世。他游離在網外,就好像一個離奇的夢境—荒誕而又真實,有一切直指內心的力量—醒來時悵然若失。莊生曉夢迷蝴蝶,paul的夢境,我們還在其中。



2。chaos Vs. control

chaos。 control。 chaos。control。chaos。control。

由於改編的原因,無論是敘事時用大量的圍觀者來代替劇場觀眾,還是大量使用長篇獨白萊刻畫人物,電影的風格帶著舞台劇深深的烙印。然而最突出的一點,是道具運用中暗含的大量象徵和隱喻。例如ouisa和flan家那幅kandisky的雙面畫。

kandinsky把畫布的兩面畫上了風格截然不同的作品:平衡冷靜的結構,狂野熱情的色彩。把畫框一次次翻轉,世界的兩面交替呈現,從混亂變為秩序,又從秩序變為混亂。

paul有兩面。一面是名流子弟,一面是流浪孤兒。一面指責ouisa和flan的朋友「too eager to please」,一面 too eager to please ouisa 和flan。一面推崇精神的快樂,一面擁抱肉體的歡愉。一面對霍爾頓荒誕的處境做精神分析,一面對自己矛盾的內心手足無措。一面自信,一面害羞。一面深沉,一面衝動。一面天真,一面邪惡。一面虛偽,一面真誠。

ouisa有兩面。一面膚淺,另一面深刻。一面麻木,另一面敏銳。一面冷漠,另一面熱情。一面追求安全,另一面渴望自由。

flan也有兩面。一面優雅,體貼,政治正確;另一面粗魯,緊張,貪得無厭。

每一個故事都有兩面。一面是秩序,一面是混亂。

在神聖和世俗之間,西斯廷大教堂穹頂畫著上帝和亞當指尖相觸,是服從,是秩序;ouisa打了上帝的手一下,是背叛,是混亂。

在一對青年戀人之間,Elizabeth精打細算理智的理財,是克制,是秩序;Rick偷偷取錢和paul去享樂,是狂歡,是混亂。

醫生在治病救人,是秩序;醫生的兒子在吸毒濫交,是混亂。

ouisa和flan的客人談到南非,種族隔離是秩序,而反抗鬥爭是混亂。

paul是色彩,而ouisa和flan是結構。

paul是混亂,而ouisa和flan是秩序。

paul終於消失在茫茫人海,世界從混亂變為秩序;而ouisa最後和flan的決裂,秩序又變為混亂。

chaos Vs. control,好像太極的雙魚,同出而異名,把一切捲進漩渦。而這幅kandinsky站在這一切的中間,像一面鏡子把世界劈成兩半。它是秩序與混亂之間的一片奇異的所在,我們同時品嚐在鏡子兩側的奇特體驗,接受太陽神和酒神的雙重祝福。

可惜,kandinsky沒畫過這幅畫。



3 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 和a bottle of beer

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的說法來源於上個世紀60年代美國著名社會心理學家 Stanley Milgram的一個假設:任何兩個陌生人都可以通過「朋友的朋友」建立聯繫,並且他們之間所間隔的人不會超過六個。無論是美國總統與威尼斯的船夫,或熱帶雨林中的土著與愛斯基摩人,最多通過六個人你就能夠認識任何一個陌生人。這就是著名的「小世界假設」。

從2001年秋天開始,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社會學教授Duncan Watts組建了一個研究小組,利用Email進行「小世界假設」的連鎖信實驗。在1年多時間裡,總共有166個國家和地區的6萬多名志願者參與了實驗,實驗結果證明,一封郵件平均被轉發6次,即可回到接收者那裡。

雖然這只是一個研究網路組織結構的中性的理論,但它的玄妙顯然打動了編劇John Guare。他借之Ouisa口發了一通感慨,大意是:任何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一個人無法對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扭過頭去。只要找到冥冥中的聯繫,孤島就不再是孤島,而是大陸的一部份。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喪鐘為你而鳴。

可惜Ouisa,或者說Guare,錯的厲害。

正如電影中所描寫的,人和人之間,除了網路,還有圈子。一個圈子聽交響樂,一個圈子彈吉他。一個圈子打領結,一個圈子穿牛仔。一個圈子在教堂舉行婚禮,一個圈子未婚同居。兩個圈子沒有交集,他們甚至使用兩種截然不同的英語。同一瓶啤酒,一個圈子說「a bottle of beer」, 另一個圈子則說「a boddle』v beer」。

其實所謂小世界,也只是同一個圈子裡的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個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也。理論上說,小子和G.W.Bush大約是能扯上干係。小子在德州上學,自然認識導師,導師認識系主任,系主任認識校長,校長認識州教育長,教育長認識州長,而德州州長自然和前任熟得不能再熟。然而升斗小民的喜怒哀樂,總統先生未必屑於一顧;反之亦然。至於Watts的實驗,沒有email的人,也就自然而然的站在圈外了。

圈子之間總是可望而不可及,人們可以互相投以艷羨、憐憫、或者麻木的目光;然而即使近到了只有0.01公分,強要從一個圈子跳進另一個,只會在玻璃牆上碰得頭破血流。好比超弦理論中平行的世界,一旦相撞,就釋放出驚人的能量。於連,Paul, Ouisa那個想去阿富汗的女兒,莫不如此。

其實連編劇也沒有逃脫被圈子罩住的命運。對a bottle of beer糾纏不休,無非是野人獻曝;因為保羅·福塞爾在《格調》一書里早就指出:上層的圈子不喝啤酒。



4. Ouisa的摩西
從一開始,西方文學就有兩個永恆的主題—探索和回歸。探索未來,征服未知,追求理想;回歸傳統,守護家園,審視內心。

荷馬史詩中,伊利亞特的主題是前者,希臘的英雄們揚帆跨海,為了征服一片陌生的土地,把未知的命運放在宙斯的天平上較量輕重。「永恆的女性指引我們前進」,海倫正是理想的象徵。而奧德賽的的主題則是後者,奧德修斯披荊斬棘篳路藍縷,回家的旅程,也是一次向內心深處的回歸。拒絕女妖誘惑的歌聲,打破獨眼巨人的牢籠,奧德修斯在回家的路上,義無反顧。

至於亞瑟王和圓桌武士的傳說,更進一步,兩個主題揉和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絕妙的隱喻—只有最純潔的帕斯卡爾才能找到聖盃。從此,偉大的作品往往會同時包含這兩個相反而又相輔相成的主題。卡夫卡筆下地洞中的生物,總是被兩種自相矛盾的念頭折磨,一面想探頭看看外面的世界,一面又害怕破壞了家的隱蔽;一面滿足於地洞的舒適安逸,一面又疑心這不過是自欺欺人,未知的敵人正虎視眈眈。昆德拉筆下的湯瑪士探索世界的方式是不放過每一個可能的艷遇,試圖找出每一個性愛夥伴細小動作背後的差異和意義;同時,他又只能在Teresa的身旁才能安然入睡,只能在生活單調的鄉下得到精神的平靜。在托爾金的中土大陸,frodo才向未知的魔山進發,就已經開始想念故鄉了,而回到故鄉後彌合心靈創傷的方法,又恰恰是回憶那一段征程。

毫無疑問,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也不外此例。paul也在不停的探索,探索一種精神的光輝;他也渴望回歸,回歸家庭的溫暖懷抱。

paul不停的追求理想。他希望親眼去看一看西斯廷的天頂,看一看上帝如何分開黑暗和光明,如何賦予亞當生命和力量。paul虛構的父親sideny poitier,在他眼中象天父一般慈祥而威嚴,讓高貴者懂得謙卑,又讓卑賤者鼓起勇氣。這也是paul的理想之光。

paul的追求在行動上,體現為對行騙對象的態度。他幾乎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挑剔受到他欺騙的人們。他的眼裡,人們愚蠢,自大,愛慕虛榮,急切地想要互相取悅。paul像一個喋喋不休的佈道者,來到人們中間;又像遊戲風塵的仙人,一面戲弄迷惑和欺騙,一面又傳授內心的真實,指明救贖的道路。

但是西斯廷教堂的天頂,畫的不僅僅是神和人,也是父與子之間的愛。paul對家庭有一種強烈的渴望。一旦遇到了ouisa和flan—他夢想的家庭—所有的理想都被paul拋到了腦後。他急切,絕望,使盡一身的解數,只為了取悅ouisa和flan,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借一點心靈的溫暖。一個謊言破滅,就再編織另一個,好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根又一根的劃著名火柴。虛假的安慰讓paul上癮,一步一步的腐蝕他的心靈,不死不休。

他開始宣稱自己是flan的兒子,真實的flan取代了虛無飄渺的sideny poitier,成為父親的形象。paul對flan有一種敬佩,希望能向flan學習鑑賞的眼光和生意的手腕;paul對flan又有一種崇拜,他因為幫了flan的忙而欣歡雀躍。paul對flan更多的是一種愛戀。由於是gay的原因,他適用於「俄狄浦斯情結」的反面—殺母嫁父。事實上,當ouisa指出paul不是sideny poitier的兒子並追問他的姓名時,paul改口稱自己為paul poitier-kitteridge—正和美國婦女出嫁後改隨夫姓一模一樣。

也正因為如此,ouisa出於女性的本能—母親式的憐愛和情敵式的嫉妒—和paul產生了最大的共鳴。不僅如此。paul還是Ouisa的導師,paul的探索,啟發了ouisa。paul循循善誘,讓ouisa睜開了雙眼,看見了kandinsky的兩面;讓她放飛了想像,思考生活的色彩和結構。paul像一個先知,四處散佈一種預言。信則靈,只有願意審視自己內心的人,才能體味箇中的真意。正因為如此,對於ouisa,paul是先知;對於flan,paul是瘋子。

paul是一個失敗者,他沒有追得上他的理想。paul是一個成功者,他指引Ouisa看見了一片流奶與蜜之地。他不是帕斯卡爾,他是ouisa的摩西。



5. Will 史密斯 的吻
以前只看過Will 史密斯演的動作片,men in black, enemy of the state, wild wild west 之類,再有就是臭名昭著的Independence day。不過是中規中距,換了誰都行的角色,於是也從來沒在意過他的演技。Ali前年出了,聽說不錯,也獲得了奧斯卡提名,我卻一直沒機會看過。直到看了這部片子,他的演技才讓我眼前一亮。

別的不提,單是Paul 和Trent 間的一吻,那種innocent的眼神,實在讓人驚艷。

然而生活中的will,據說是一個堅定的異性戀者。

還是那個古老的問題,演自己還是演別人?

狄德洛認為演員應該保持冷靜的態度,才能演繹角色的喜怒哀樂。角色的感情和演員的內心感受無關,只是一系列精心設計的動作和表情。這種說法為錢鍾書所贊同,他還指出中國俗諺早已有「先學無情後學戲」的說法。

錢鍾書固然淵博,卻也難免掛一漏萬,他忘了還有另一句—「不瘋魔,不成活」。如果不把自己帶入角色的內心世界,體驗角色的一悲一喜,設計出來的動作往往是生硬而虛假的。Caine所著《電影表演》一書舉了一個例子,「一個(蹩腳的)演員演一個醉漢盤著腿走路,說話含混不清,可一個真正的醉漢總是想法走直了,而且說話清楚....醉漢總是要努力地要控制住自己。」

事實上,傑出的演員往往用一生的時間來揣摩他的角色。Robert de Niro對黑幫或警察一類角色駕輕就熟,是因為他在紐約的小義大利長大,看慣了這樣的社會邊緣人物,也能充分體會他們的愛和怕,或者說de Niro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說:「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下意識的做出來的。」也正因為此,de Niro近年演的一些喜劇角色,雖然演技依舊,卻缺乏打動人的閃光,照本唸經而已。

戲如人生,演戲就是做人。演員在塑造角色的同時,角色也在潛移默化的改造演員,成為演員的一部份。

想起一個故事。《甲午風雲》里王秋穎演李鴻章,李默然演鄧世昌。多年後王重病彌留,李前往探望,卻被攔在門口。爭執間,病房裡王秋穎忽然喝問:「誰在二堂喧譁?」

李默然分開眾人,應聲而入,做了個將馬蹄袖左右拂掃的動作,搶步上前,單腿打千,低頭道:「回大人,是彪下鄧世昌,拜見中堂大人!」

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在Paul 和Trent接吻的一刻,will smith就是一個「同志」。




6.一個真實的故事

片尾說劇本源自於一個真實的故事。google了一番,才發現真實的故事比劇本還要離奇曲折。

1983年 一個黑人青年,David Hampton, 因冒充Sidney Poitier 的兒子和哈佛學生在曼哈頓上流社會中行騙而被捕。哥大新聞學院院長—John Guare 的朋友—正是受騙者之一。

1989年 Guare 重新讀到他為Hampton一事收集的剪報,開始寫作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 的劇本。

1990年 該劇在林肯中心上演,大獲成功。

1991年 Hampton 得知了該劇。他開始公開指責Guare「偷竊了他的故事」,並要求後者賠償100,000美元。 Guare 則反訴Hampton騷擾。

1993年 曠日持久的官司落幕,Hampton敗訴。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 被改編成電影。

2003年 Hampton 因愛滋病去世。

Paul(Hampton)的故事,在Guare筆下通過Ouisa和Flan之口娓娓道來,形成了一個有趣的嵌套結構。而Paul和Hampton之間,隔了兩重轉述,又具備了足夠的間離效果。正如影片中醫生一直強調的:「There are two sides to every story」, 如果我是法官,這個故事背後的故事大概可以從兩方面去理解。

正面的理解當然是:藝術的想像高於生活。如果沒有Guare的想入非非,Hampton或是芸芸眾生如你我,只是生活在存在的表面。柴米油鹽,吃喝拉撒。hampton或是你我,生活在一片荒原,需要一道想像的閃電,劈開鐵灰的天,帶來傾盆大雨和精神的光輝。想像又是一雙有翅膀的飛靴,有了它,柏修斯才能制服梅杜莎,逃開那把一切化為石頭的目光。只有想像,才能讓人直面真實的內心;只有想像,才能讓人獲得力量;只有想像,才能讓人抵擋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錘騸」。

如果從反面去理解:藝術想像是虛偽的生活。Hampton少不了street-smart, 但多半編不出關於《麥田裡的守望者》的長篇大論—有這工夫,不如來中國的大學當博導—反正連寫武俠的都能教歷史。想像如果是一雙翅膀,難保是不是蠟做的,太陽一曬,就把我們重重的摔回地面。畫餅不能充飢,隔靴也無法搔癢,西緒弗斯的痛苦或是歡樂,只有西緒弗斯自己才能體會。換了西緒弗斯是Hampton,一定對Guare大罵:我在那推石頭, 你不來幫就罷了,還在一邊兒意淫,看我不拿老大的耳刮子抽你!

不由得不想起了王小波對外甥的教育—「別人的痛苦才是你藝術的源泉;而你去受苦,只會成為別人的藝術源泉。」 謹以此與各位藝術青年共勉。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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